母亲的那株茶花

桃花潭主张老邪

<p class="ql-block">原创:桃花潭主张老邪</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那株茶花,是种在旧瓦盆里的。瓦盆是糙黄的,边缘有一道不显眼的裂痕,用旧布仔细地缠着。它就被安置在南墙根下,一个能晒着上午温和日头,午后又能得一片阴凉的地方。母亲侍弄它,如同侍弄一个不言不语的婴孩。后来被我搬去凉亭旁的花台里种植。</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总在与那盆茶花静静地交流。春日,她用棉布轻轻擦拭每一片墨绿的叶,拭去一冬的尘埃;夏日傍晚,她提来晒过的水,慢慢地浇,看着水一点点渗进土里,仿佛在聆听它解渴的叹息;秋风起了,她便撒上一点点淡黄的、像细盐般的肥料;待到严冬,它被移进屋内向阳的窗边,母亲夜里起身,总会不自觉地朝它望上一眼。它就这样,在母亲日复一日的守候里,积攒着力量。然后,总是在某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母亲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唤我:“来看,花苞顶破了。”那硬壳似的苞衣裂开一道缝,露出里头胭脂色的、紧紧抱合的花瓣尖儿,像婴儿攥着的小拳头。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场缓慢而庄重的典礼。那拳头一日日松开,舒展,终于在一个夜晚,或是某个无人注视的午后,豁然绽放!</p><p class="ql-block"> 我至今记得那第一眼望见它全然盛开时的震动。那不是一朵炫耀的花,它的红,是沉静的,内敛的,像一块被岁月摩挲得温润了的红玉。花瓣层层叠叠,如百褶的罗裙,边缘规整得近乎严肃,每一片都安置得恰到好处。花心是一簇灿黄的花蕊,被护卫在中央,羞怯而又坦然。它没有香气,或者说,它的香气并非用来嗅的,而是化作了一种视觉上的沉静与光华。它就那样端然立在枝头,不俯不仰,与墨绿的、蜡质的叶子构成一幅完整的、安详的图画。我年少时总不解,母亲为何独独钟情于这盆沉默的花。它不如茉莉清芬,不如月季娇艳,也不如兰草风雅。它只是那样规律地生长,沉默地开放。后来,我离了家,在异乡的人世风波里颠簸,尝了些许滋味,才渐渐有些明白了。</p><p class="ql-block"> 那茶花的生命里,有一种令人心安的“秩序”。它不慌,不乱,不争不抢,只在属于自己的时令里,笃定地完成生命的全部过程。母亲的日子,何尝不是如此?清晨即起,洒扫庭除,生火做饭,缝补浆洗……日子是重复的,琐碎的,却也被她过得一丝不苟,充满了同样静默而坚韧的节奏。她的生命,没有惊涛骇浪的传奇,只有如茶花叶片般层层累积的、厚重的日常。她把所有的热烈与期望,都内敛成了花瓣那般沉实的红,在岁月里静静地燃烧,不灼人,却温暖。前两日,我又在花台里看那株茶花。母亲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你看,今年又开了,比往年还多两朵呢。”母亲站在茶花旁。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懂了。母亲种的,从来不止是一株植物。她是在泥土与花之间,种下了一种生活的仪式,一种沉默的信念。那株茶花,便是她生命的映照,是她无言的言说。它年复一年地用那沉静的红,告诉我:生活不必喧嚣,美不必张扬。真正的力量,恰恰在于这日复一日的坚守,在于这平凡岁月里,一次次安静而盛大的绽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