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小说|部队的电报

青檀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陇西县的秋霜来得早。陈默蹲在自留地里拔萝卜,裤脚沾着新泥,兜里的半导体收音机正播着《军港之夜》。女儿小穗的笑声从堂屋跑出来,七岁的小丫头举着作业本喊:“爸!老师说明天开家长会!”</p><p class="ql-block"> 他应着,手指却被一张硬纸硌了一下。掏出来看,是邮递员的帆布包蹭上的牛皮纸,上面两行墨字:“陈默同志速归队 炮兵团政治处”。</p><p class="ql-block">那纸角还沾着雨渍,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p><p class="ql-block"> 一、电报催征</p><p class="ql-block"> 陈默是在黄昏前赶到陇西站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碾过铁轨,他攥着那张加急电报,指节发白。硬座底下塞着半袋土豆——妻子淑兰塞的,“路上垫垫,到了部队再吃热的。”</p><p class="ql-block">车厢里挤得像罐头。他对面坐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小伙子,见他反复摸电报,搭话:“大哥是军人?”陈默点头。小伙子立刻立正:“我二舅在对越前线,去年寄回的军功章,我妈供在堂屋正中央。”</p><p class="ql-block">这句话像颗火星,燎着陈默心头的焦虑。他想起团部的动员令:“老山方向局势吃紧,各部队做好轮战准备。”此刻电报上的“速归队”,哪里是通知?分明是战鼓。</p><p class="ql-block">三天三夜后,陈默站在陇西炮兵团大门口。高干事的吉普车溅起泥点,副驾驶座上堆着他没来得及带的铺盖卷。“陈股长,团里刚接到预先号令。”高干事拍他肩膀,“您被任命为榴弹炮营教导员,明早到职。”</p><p class="ql-block">办公室的煤油灯结着灯花。政委孙晓胜递来茶缸:“你宣传股的移交手续,周副主任盯着。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全营的思想拧成一股绳。”</p><p class="ql-block">陈默望着墙上的军事地图,老山的位置被红笔圈着,像团跳动的火。</p><p class="ql-block">二、遗书</p><p class="ql-block">十二月的鹿鸣山阵地,北风卷着松针打在钢盔上。陈默蹲在掩体里,军大衣口袋里的遗书硌着肋骨。那是他昨晚在留守处借的煤油灯下写的,纸是仓库里翻出的旧报表,边角卷着毛。</p><p class="ql-block">“淑兰、穗穗:”</p><p class="ql-block">开头他就卡住了。想写“对不起”,又觉得这四个字太轻。最终落笔:“若我回不来,莫要哭。我在鹿鸣山看界碑,看木棉开得比陇西的红。”</p><p class="ql-block">他想起送淑兰和小穗上火车那天。站台上飘着细雪,小穗攥着他的领章不肯放:“爸爸,我要跟你去打坏人!”淑兰抹着泪说:“你爸是教导员,要带兵守国门。”火车开动时,小穗从车窗递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糖纸,压得平平整整。</p><p class="ql-block">“要是回不来,把这些糖纸给小穗。”他在遗书里补上一句,“告诉她,爸爸的糖纸,都藏在南疆的土里了。”</p><p class="ql-block">遗书写完,他锁进营部的铁皮柜。钥匙交给通信员:“若我牺牲,转交留守处。”</p><p class="ql-block">深夜查哨,陈默路过炮兵连。二排长老周蹲在弹药箱旁写血书,指缝里渗着血珠:“我娘不识字,这血书她能摸得着热乎。”文书小吴在帮他粘信封,浆糊冻成了冰碴,两人哈着气搓手。</p><p class="ql-block">“教导员,您写的啥?”老周凑过来。</p><p class="ql-block">陈默把铁皮柜钥匙晃了晃:“跟你们一样,给家里人交个底。”</p><p class="ql-block">三、战鼓</p><p class="ql-block">1986年元旦,鹿鸣山的雾浓得能拧出水。陈默带着营部参谋查完前沿观察所,回来时裤腿沾了露水。桌上摆着团部的战报:越军近期频繁调动,可能在春节前搞小动作。</p><p class="ql-block">“教导员!”通信员举着电报冲进来,“师部命令:明日凌晨三点,进入一级战备!”</p><p class="ql-block">陈默的手指在地图上鹿鸣山主峰划了个圈。主峰下有条隐蔽的交通壕,是他带着战士们用了半个月挖的。现在,壕沟里的沙袋又加高了半尺。</p><p class="ql-block">晚点名时,全营集合在山坳里。月光透过松枝洒在钢盔上,像撒了层霜。“同志们,”陈默的声音被山风扯得忽远忽近,“我们身后是陇西的麦浪,是家里的热炕头。人在阵地在,誓与鹿鸣山共存亡!”</p><p class="ql-block">掌声像滚雷。新战士小陆举着拳头喊:“教导员,我家就住在您说的陇西,等打完仗,我带您去看我家的苹果树!”</p><p class="ql-block">陈默点头,喉咙发紧。他摸了摸大衣内袋——那里还装着淑兰最后寄来的信,夹着小穗画的画:爸爸穿着军装,身边是举着糖纸的小女孩。</p><p class="ql-block">四、纸笺重光</p><p class="ql-block">1987年春,部队凯旋。陈默站在陇西火车站,望着欢迎的人群,恍若隔世。小穗扑进他怀里,个子长了半头,手里攥着那个糖纸包,边角磨得发亮。</p><p class="ql-block">年底,团里组织参观军史馆。陈默在玻璃展柜前站住——里面陈列着十几封泛黄的遗书,其中一封字迹他认得:“若我牺牲,托人替我还村口王大爷二斤鸡蛋钱……”</p><p class="ql-block">解说员说:“这些遗书,是122榴弹炮营的战士们在战前写下的。大部分人活着回来了,可还是有七位战友,永远留在了鹿鸣山。”</p><p class="ql-block">陈默的指尖抵在展柜上。他想起老周,那个写血书的老兵,凯旋后复员回了甘肃,去年寄来喜帖,说他娘身体硬朗,种了半亩党参;想起小吴,现在在军校当教员,说要把当年的故事讲给学员听。</p><p class="ql-block">更想起那些没回来的名字。他们的遗书里,有给父母的愧疚,有对妻子的眷恋,有对孩子的期许。纸短情长,却把“忠孝”二字,写得比界碑还重。</p><p class="ql-block">五、青山作证</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后的清明,陈默带着小穗站在青山陵园。墓碑上的名字被雨水洗得发亮,他找到“周建国”“吴小强”的墓前,献上束野菊。</p><p class="ql-block">小穗捧着个铁盒,里面是她从家里翻出的旧物:褪色的糖纸,补丁摞补丁的军大衣,还有那封锁在铁皮柜里的遗书。</p><p class="ql-block">“爷爷,”小穗指着遗书,“这是您写的吗?”</p><p class="ql-block">陈默抚过信纸上的折痕:“是爸爸给奶奶和你的信。不过爸爸没当烈士,因为好多更勇敢的人,替爸爸守住了阵地。”</p><p class="ql-block">山风掠过松涛,像极了当年阵地上的冲锋号。陈默抬头望向南方的天空,那里有鹿鸣山的轮廓。他知道,有些故事永远不会褪色——就像电报里的“速归队”,就像纸笺上的“替我尽孝”,就像青山上的墓碑,永远在说:“这盛世,如你所愿。”</p><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老山精神不是抽象的词。它是归队电报里的“立即”,是遗书纸上的“放心”,是小穗手里磨旧的糖纸,是四十年后依然滚烫的传承。那些没回来的人,用生命写就了序章;活着的人,正用奋斗续写着新的篇章。(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