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竹的冬日诗篇

碧芳

昵 称：碧芳

美篇号：10509566

　　霜降初临，楼下邻家的栅栏旁，忽现一抹绛色，如凝血化朱砂，悄然洇染于萧疏林木之间。那是南天竹——不争高枝以傲群芳，不借幽香以动尘心，却以千点万颗如珠似玉的果实，将凛冬的寂寥燃作无声的火焰。它无松柏之苍劲，亦乏寒梅之清绝，却以一身绛珠，写尽草木的倔强。风过处，枝摇红雨，仿佛天地间最沉静的呐喊，在万物沉眠时独自燃烧。

　　南天竹的浆果于秋冬渐染鲜红，圆润如珠，径仅五至八毫米，果柄短而坚韧，常三五十颗成簇垂挂枝头，与羽状复叶交映成趣，织就红绿相间的静谧韵律。幼枝泛绛红，老干沉灰褐，色彩由暖入冷，层层递进；叶片自紫红新芽舒展，历深绿盛年，至寒冬复染赤霞，完成一季轮回。其果期自夏末延至翌春，三季见果，罕见于草木，遂成冬园中一抹不灭的暖意。

　　犹记年少时随父移栽南天竹，他掌心粗粝，轻抚虬枝，语声低缓：“此物最耐寒苦，结实如星火燎原。”彼时尚不解其意，只觉枝叶瘦硬，不类名卉。直至朔风裂地，百草凋残，园中唯见一丛南天竹，叶间浮漾着珊瑚般温润的光晕。那些果实不似荔枝鲜嫩欲滴，倒如岁月窖藏的玛瑙，愈经霜雪，色泽愈深，沉如铁锈，亮若余烬。父亲总于冬至前剪下几枝，与苍松、瘦梅共插于花瓶中，名曰“岁寒清供”。红果映雪，寒窗生暖，陋室亦有春意浮动。

后读诗至“绀珠万颗累累结”，方知“绀”字之妙——非胭脂之艳，非朱砂之烈，乃是霜雪淬炼后沉淀的暗红，是冷光中透出的血性。南天竹之果，自夏末始孕，由青转黄，再经秋露冬霜，终在朔风中凝为绛紫。它不争春色，不媚暖阳，偏于万籁俱寂时灼灼其华，仿佛将一季的阳光尽数封存于粒粒微果之中。世人或讥其俗艳，却不知这红里藏着草木的傲骨：不谄不避，不藏不隐，只以坦荡之姿，昭示生命的炽热——唯有经寒霜认证，方为真火不熄。

最宜雪后初霁时赏南天竹。冰棱垂挂果上，折射天光如琉璃碎玉；积雪压枝低垂，那抹绛色却自雪堆中倔然探出，宛如冻僵指尖紧攥着未灭的星火。旧志载其“可镇宅”，想来并非迷信，而是这累累红实，真能焐热人心深处的寒凉。我常思，若无此君，冬园该是何等荒寒？它无倾城之姿，不列名花之谱，却以最谦卑之态，守着岁末的寂寥，静候春风来拾取这些被霜雪吻过、却依旧滚烫的故事。

　　而今父亲已逝经年，那株南天竹被小弟媳精心侍养，仍岁岁结果，绛珠如旧，缀满枝头。每见其垂实盈盈，便忆起父亲当年所言：“耐得三九寒，方见真颜色。”草木无言，却以年复一年的坚守，诠释何为不屈。原来人间至美，从不在繁花似锦时，而在凋零前夕那一抹将熄未熄的炽烈。正如这些红果，明知终将零落成泥，偏要在最冷的时节，燃尽最后一缕朱砂，以一身傲骨，为寒冬写下最动人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