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是我的命中劫

浅唱、那流年

　 说不清是天意垂怜，还是缘分早已写定，她与他相遇的那个仲春早晨，连天空都格外慷慨地铺展着温柔。澄澈的蓝底上，几缕云絮像被风揉软的棉絮，慢悠悠地飘着，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柏油路上织出跳动的光斑。

她骑着那辆半新的电动自行车，车筐里放着刚买的热豆浆，车喇叭偶尔"嘀”地响一声，混着路边早点铺飘来的油条香气，是属于寻常清晨的松弛。离国企工厂大门还有两百米时，她下意识地抬眼扫过路边——那里站着个穿浅灰色衬衫的男青年，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是哪股力气牵引，她的目光顿了顿，而他恰好也在这时抬眼，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那一瞬间，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又猛地松开，连呼吸都漏了半拍。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种藏着细碎星光的深褐，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力，让她莫名地慌了神，握着车把的手指都微微发紧。她匆匆移开目光，脚下却没了力气，电动自行车慢得像在踱步，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双眼睛，连豆浆凉了都没察觉。

从二十二岁那年起，她就常在睡前编织关于爱情的梦。梦里总有个模糊的“他”，或许是并肩走在夕阳下，或许是在雨天共撑一把伞，但“他”的脸、“他”的声音，始终像蒙着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清。可今天，那双眼睛却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原来她一直找的，就是这样一双能让她心跳失序的眼。还有他瘦瘦高高的身影，肩线挺拔，连站在路边的姿态，都和她无数次想象中的“白马王子”重合。尤其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深沉，让她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飘进了云里雾里。

　　从前的她，从不在意衣着打扮。衣柜里翻来覆去就是几件素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连口红都觉得麻烦。可遇见他之后，一切都变了。她第一次对着镜子皱眉，发现自己的衣服太少，样式老旧也不够好看；她会在下班后绕去商场服装店，对着橱窗里的连衣裙犹豫半天；她甚至学着同事的样子，买了支浅粉色的口红，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生怕哪里不够得体。走路时，她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扫过路边、厂门口，像在寻找什么，又怕错过什么——她怕那个瘦瘦高高的身影，会像清晨的露水一样，太阳一出来就消失不见。

夜晚散步时，她常常沿着厂区附近的林荫道慢慢走。晚风拂过树梢，带来草木的清香，她的心里却揣着一份莫名的激情，想象着和他再次相遇的场景：或许是在路口，他对她点头问好；或许是在食堂，他恰好坐在她对面。白天在车间里，她手里做着活，心思却飘得很远，总带着一份从未有过的执著，期待着什么。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也没见过他，那份期待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慢慢落了下来，只剩下难耐的等待，让她越来越乱了分寸。

　　就在她以为这份悸动会像一场梦，慢慢淡去时，厂周末的舞会上，他竟奇迹般地出现了。

舞厅里的灯是暖黄色的，旋转的彩球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她刚端着一杯果汁站在角落，目光就被舞池边的身影勾住了——是他。他还是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正和别人说着话。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的心海突然掀起了巨浪。那些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全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满脸的羞涩，让她不敢再正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舞曲缓缓响起，是首柔柔的慢歌，往常她总会和同事一起走进舞池，踩着节拍转圈。可今天，她却站在原地，连脚步都挪不动。她的目光一直追着他，看他和别人跳舞，看他偶尔低头微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又空落落的。舞会快结束时，他从她身边走过，突然停下脚步，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道光，照亮了她整个夜晚。他没说话，转身离开了，而她却站在原地，直到舞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恍惚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回了家。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舞会的再次相逢，没有她想象中的对话，没有她期待的靠近，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微笑。她觉得自己像丢了什么，那个藏在心里的梦，好像碎了一角。第二天醒来，她看着镜子里精心打扮的自己，突然没了兴致。她不再对着衣柜挑选衣服，不再涂口红，头发又恢复了随意的马尾，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也异常平静——像是把那份悸动，悄悄藏回了心底最深处。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她报了晚上的会计班。

　　那是个星光满天的夜晚，银辉洒在夜校的操场上，连空气都带着几分安静的温柔。她背着书包，推开教室的门，脚步顿住的瞬间，惊喜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讲台前的桌旁，站着的人，不就是他吗？

他手里握着几本课本，正低头整理教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和。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她的瞬间，也愣了一下。四目相触，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藏在心底的期待，那些无数个夜晚的憧憬，全都聚集在眼底，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她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绽开了一个或许是她这辈子最美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惊喜，有羞涩，还有藏不住的欢喜。他看着她，眼底的惊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的，是一万个爱意，或许，是一生的爱意。

教室窗外的星光，似乎更亮了，它漫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

他先回过神，眼底的笑意漫得更开，声音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你也来报这个班？”

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松了松，脸颊发烫，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点头时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嗯，想多学点东西。”话音刚落，又补了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是这个班的代课老师，”他拿起桌上的名册，指尖轻轻敲了敲纸页，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笃定的温柔，“其实舞会那天，我就想跟你打招呼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星光撞了个满怀，那些漫长的等待、隐秘的憧憬，此刻都有了归处。他往前走了两步，距离不远不近，却让空气里都飘着甜意：“下课后，能请你喝杯热饮吗？就当……补上上次没说出口的问候。”

她用力点头，眼眶微微发热，却笑得格外灿烂。窗外的星光映在他眼里，碎成漫天温柔，而她知道，这场始于仲春清晨的相遇，终于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开出了最让人期待的花。往后的路，会有豆浆的暖，舞会的甜，还有身边这个人，陪着她一起，把每个寻常日子都过成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