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故事

老君山

网络照片 <p class="ql-block"> 我们年少时,总爱在饭后睡前听着奶奶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姑亲娘舅,家长里短的故事,从她唇齿间缓缓流出,像屋檐下的雨滴,不紧不慢地敲着童年的青石板。那时心不在焉,大多故事都随夜风飘散了。直到我也当了爷爷姥爷,记忆的深潭才泛起涟漪,那些被岁月沉淀的往事,渐渐浮出水面。</p> <p class="ql-block">  奶奶给我们絮叨多的故事,是讲我爷爷被国民党军队图财害命的事儿。</p><p class="ql-block"> 民国二十七年的冬天(1938年),砭人肌骨。爷爷在西安做生意,奶奶带着三岁的父亲守在家里。噩耗是从风陵渡传来的——爷爷在进货途径黄河渡口时,被溃逃的国民党兵以夜查为名,勒死在黄河岸边。那密缝在棉衣内衬里的五百块大洋的进货款,不翼而飞,只留下那件残棉败絮,被罪恶啃噬过的棉衣残骸。</p><p class="ql-block"> 同行的伙计跌跌撞撞回来报信时,奶奶悲痛欲绝,泪如泉涌,局天扣地。二爷他们赶到风陵渡,找到爷爷时,他横尸河滩,上半身爬伏在河水里,仿佛要看清这滔滔浊浪,为何吞没了人间的公道。奶奶二十七岁,父亲才三岁多,骤然从当家大嫂变成了孤儿寡母。天,真的塌了。</p><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日夜不停地流。眼睛肿得睁不开,看不见光,也看不见前路。家里人实在不忍,帮她寻来一小瓶眼药水。就在药水滴入眼眶的瞬间,一股清凉刺穿了浑噩的黑暗。用她的话说“我突然醒了,我这么伤心,谁能替我?死人还能哭活么?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怎么办?”这哪里是眼药水,分明是醒灵的甘露。</p><p class="ql-block"> 她把伙计们处理爷爷财产得来的钱,全都买了纸钱。那个黄昏,她围着半个村子,走着烧着,烧着走着。纸灰像黑色的蝴蝶,在暮色中盘旋飞舞。那既是对亡灵的祭奠,更是一个弱女子向命运发出的无声昭告。</p><p class="ql-block"> 奶奶再未嫁人 ,此后一生她把所有的心血都熬成了灯油,点点滴滴,照亮儿子前行的路。父亲没有辜负这片苦心,他读书上进,最终也用孝心回报了他的母亲。他再也没有让奶奶流过一滴泪。</p> <p class="ql-block"> 许多年后,奶奶讲起这段往事,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只有讲到结尾时,她会似有无奈的长长叹一口气:“哎,这就是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年岁大了,特别是脑血栓病后,牙齿也掉了几颗,语音表达有时也含糊,但凡有亲戚来看她,客人走后,时不时她仍会接着亲戚留下的话头,继续延展着她那悠悠岁月的家族故事。</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故事,从不刻意开始。总是在某个话题上,有意无意的一句“过去你太爷爷那时候啊……”便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其实有些故事已经讲过无数遍。在她口中,家族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体到一碗粥的温热,一件棉袄的针脚,一个物件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唯余一声叹息,轻诉岁月无情”。是的,奶奶认命,但从不屈服于命——她把爱与恨都深深埋进心底,把一颗倔强的心,编织成了整个家族的希望和未来。</p><p class="ql-block"> 如今偶尔梦中,还会浮现奶奶过去讲述的片片段段,零零碎碎,像散落的珍珠。我无法将这些片段串联成她完整的一生,却能够从中触摸到那个时代所有老一辈人的艰辛与顽强。这或许就是我们家族血脉里最坚韧的基因。</p><p class="ql-block"> 过去总觉得老人絮叨,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听得人心烦。现在才明白,家脉的传承,正是在这絮絮叨叨中娓娓道来,在只言片语间静静流淌。</p><p class="ql-block"> 这个世界越来越快了。孩子们很少能安静地坐在老人身边,听七窝八代的故事。但故事依然在发生,老人依旧在讲述。骨子里的东西,总如地下暗河,涓涓不息。只要还有人记得奶奶的故事,家脉就会在记忆的土壤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p><p class="ql-block"> 因为家脉,从来都是代代相传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文章写于2022年7</p><p class="ql-block"> 美篇完成于2025年11月1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