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冬

护花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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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51304056

照片： 护花使者

时令到了立冬，便像一册厚厚的书，翻过了斑斓绚烂的插页，终于来到了素净而沉静的正文。天地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掩上了一重冷意的门扉，将那些属于秋日的、喧腾的暖色，一丝不苟地关在了外面。风，自此便带上了清冽的锋刃，刮在脸上，有了一种清醒的微痛；天色也常常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洗旧了的青布，透着些疏离的、高远的气息。然而，正是在这万物收敛、寒意初绽的时节，人心底里那份对温暖的渴求，也便愈发地清晰与执着起来。于是，便有了“红炉煮茗的温情”。

这温情，是内向的，是安稳的。它不向喧嚣的外界去索求，只向一方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天地里去营造。窗外或许是北风初起，卷着几片顽抗的枯叶打着旋儿；窗内，却是一炉火红彤彤地燃着，上面坐着一把咕嘟咕嘟响的陶壶，水汽氤氲，茶香袅袅。那香气，不是花香那般张扬，也不是果香那般甜腻，它是一种沉稳的、带着烘培气息的暖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能将周遭的空气都熏得软了，润了。守着的，便是这一方闲适；享着的，便是这一窗晴和。仿佛外间所有的萧瑟与凛冽，都只是为了反衬这一隅安宁的珍贵。时光在这里，流速也变得缓慢，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着这一刻静好的、无需与人言说的圆满。

然而，人的心境，又岂是炉火与茶香所能全然熨帖的？思绪稍一飘远，便不免触及那更为广袤而冰凉的人间世相。“世情冷暖融悲欢，人间何处无薄凉？”这怕是每个行过些路途、见过些人事的人，心底都会生出的一声叹息。那世情的暖，像是冬日里偶然从云缝中漏下的一线阳光，明晃晃的，教人感激；而那薄凉，却更像是这季节本身，是一种无孔不入的、沉静的底色。我们在这暖与凉的交织中跋涉，欢笑与眼泪都变得真实而具体。直到某一日，或许便是这样的冬日，回望来路，见“千帆过尽”，心中竟不再有太多的愤懑与不甘，反而生出一种“草木慈悲”的平和。

是的，草木慈悲。你看那院中的老树，叶子落尽了，光秃秃的枝干直指着苍穹，它历经了春华秋实，也承受了风霜雨雪，可它只是那样默然地站着，不悲不喜。它理解四季的轮回，如同理解生命本身的宿命。这种理解，便是慈悲。于是，“山河漫漫”，在眼中便不再是阻隔，而是一种无言的陪伴；“花影似雪”，那昔日繁花的记忆，与今日清冷的现实重叠，也少了几分凋零的感伤，多了几分如梦似幻的诗意。而在这苍茫的、略带寒意的诗意图景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便是那句“幸遇佳人暖岁月”。这“佳人”，或许是知己，是爱人，是某个在薄凉世途中曾给予你无私温暖的身影。他们的出现，如同在漫长的寒夜里，有人为你掌起一盏灯，光虽不烈，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暖透冰凉的手。是这些相遇，让生命的轮回，即便是在最沉寂的冬季，也依然能酝酿出下一场的“繁华”。

冬，确乎是承载着“哀伤的记忆”的。它像一位严肃的史官，年年如期而至，以它特有的、不容置辩的寒冷，为流逝的时光作结。它提醒你，又一年将要过去了。那些年初信誓旦旦的规划，那些夏日里未能成行的旅程，那些秋夜中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都随着这渐起的北风，被卷入了记忆的深处，再难打捞。“岁岁收束流年”，这“收束”二字，带着一种无奈的、终结性的力量。我们仿佛一个农人，站在冬日的田埂上，看着空荡荡的土地，一年的辛劳与收获，喜悦与失落，都已成了定数，再无更改的可能。

于是，我们总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时光回到起点”。立冬之后，便是新一轮的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日历是新换的，节气也从头数起。可我们心里都明白，那不过是表象。“却已不是去年的模样”了。去年的雪，落在的是不同的肩头；去年的炉火，映照的是不同的面容。我们自身，也被这一年的光阴细细地雕刻过，眼角或许添了细纹，心头定然添了故事。那曾让你痛哭流涕的事，如今或许只能换来一声淡淡的喟叹；那曾让你欣喜若狂的瞬间，如今回味起来，也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朦胧而遥远。时光从不曾真的回头，它只是给我们一个相似的季节，让我们在其中，辨认出自己的改变，品味那份独有的、混合着怅惘与释然的思念。

这思念，在冬日里，也变得格外沉静而绵长。它不像春思那般躁动，不像夏思那般炽烈，也不像秋思那般凄清。冬日的思念，是炉火里缓缓燃烧的炭，外表是温的，内里却藏着持久的红热；是壶中渐次舒展的茶叶，将所有的滋味，都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这一杯清水。它思念的，或许是一个人，一段时光，一种再也回不去的心境。这思念并无太多的撕心裂肺，它只是弥漫着，像窗上的冰花，有着清冷而美丽的纹路，你知道太阳一出它便会消融，但在它存在的这一刻，你愿意静静地、仔细地凝视它，将它看作岁月馈赠的一份忧伤而温柔的礼物。

炉中的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一堆暗红的灰烬，依旧散发着余温。壶里的茶，也已饮至半凉。窗外，夜色四合，将这片清寒的世界温柔地包裹起来。我守着这一方渐暗的闲适，享着这一窗渐浓的夜色，心中那关于冬的哀伤与温暖，关于岁月的流逝与思念的沉淀，都慢慢地归于宁静。

冬，是收束，亦是蕴藏。它将所有的喧嚣与繁华都埋进冰冷的土壤之下，不是为了埋葬，而是为了等待。它在用这满眼的寂寥与空旷，教会我们向内里探寻，去珍惜那红炉一炬的微光，去感恩那“幸遇佳人”的暖意，去接纳那“山河漫漫”的慈悲。于是，这哀伤的记忆，这年复一年的“不是去年模样”，最终都化作了生命底蕴里，一层深厚而柔软的土壤。我们在这土壤中蛰伏，沉思，怀念，而后，静待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