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探寻邓家村禄臻堂与人文故事</p><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10日下午,邓亚平说起邓家修宗祠,要过去看一看。我妻子刚好休息,便叫妻子开车,叫上吴爱娟老师一同去了建德市更楼镇邓家村。</p><p class="ql-block">路途遥远,需翻山越岭,走过陡坡,大约行程一个半小时。</p><p class="ql-block">村口正在修路,黄土新翻,碎石垒垒,一副破茧前的纷乱模样。我们的车只得在稍远处停下。步行入村,一条溪水先声夺人,潺潺地响着,将村子利落地剖成两半。这溪,便是材料里读到的,那一条把村庄“一分为二”的深溪了。溪水是活的,清凌凌的,带着山涧特有的那股子凉意。水声不大,却仿佛浸透了这村落的每一寸砖石,每一缕空气。</p><p class="ql-block">沿着溪岸走,最先迎上来的,是那座“合作化模范邓家乡”纪念馆。白墙黛瓦,是簇新的,静静地立在午后的阳光里,记载着一段火热的、属于集体的往事。它与我们此行要探看的宗祠,一为新事,一为旧迹,却在这方寸之地,无言地对望着,倒像构成了这村庄历史的两翼。</p><p class="ql-block">再往前,路便宽了些,足以容一车通行。同行的亚平兄指点着说,十多年前,这里可是仅容一车通过的险道,一旁是深溪,一旁是民宅的墙角,在那个惊险的直角弯处,不知多少车子的漆面,都曾与那倔强的泥房做过一番痛苦的“亲吻”。如今,拐弯处已修上了护边,那曾经的惊心动魄,便也化作了今日风轻云淡的谈资。时光的流转,有时就藏在这道路宽窄的微妙变化里。</p><p class="ql-block">此行的目的地,是邓氏的宗祠,“禄臻堂”。两位老人,七十九岁的邓会冬与八十岁的邓正荣,他们脸上是山里人那种被风霜浸染出的赭红色,皱纹如沟壑,笑起来,却有着阳光般的敞亮与温暖。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与香火气息的味道,沉静地扑面而来,仿佛一下子将我们拉入了数百年前的时光里。</p><p class="ql-block">祠堂确是修葺过了,梁柱上的漆色尚新,却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古旧气韵。最慑人心魄的,是那个巨大的天井,豁然开朗,如一方被框起来的、流动的天空。光从那里倾泻而下,照亮了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脚下光润的石板。可以想见,当年邓氏的族人便是在这里聚集,在祖先的牌位前,在天地君亲师的序列里,完成着宗族一代代的传承。南面的戏台静默着,昔日的锣鼓与优伶的吟唱早已散尽,只余下空荡荡的台面,对着北面那一排排肃穆的灵位,仿佛一场无言的对话。</p><p class="ql-block">从祠堂出来,拐个弯,便见一口古井。井水极清,幽深地映着一方小小的天。井栏周遭,是些老屋,多是青砖砌成,格局不算精巧,甚至有些朴拙,是民国初年的风致了。听老人说,这些老屋从前是“一进连着一进,家家户户相通”的。可以想见,那该是怎样一幅鲜活的人间烟火图:孩童在廊下追逐,女眷在井边浣衣,饭香从这家飘到那家……如今,大多人家已搬去别处起了新楼,仍守着这些老房子的,多是念旧的老人了。他们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眼神安详,仿佛已与这老屋、这村落融为一体,成了历史本身的一个注脚。</p><p class="ql-block">便在井台边,我们寻到了那座御赐牌坊的残骸。它们散落在草丛里、墙角下,是一些雕花的石构件。我蹲下身,拂去一块石头上的尘土,那上面的缠枝莲纹依然清晰,花瓣饱满,枝叶宛转,线条流畅而充满内力。四百年前的工匠,该是怀着怎样的虔敬,一凿一凿,将这荣耀与仁德,刻进了冰冷的石头里?材料里那个明朝永乐年间的故事,此刻伴着这精美的石刻,变得无比真切——邓世良、邓世高兄弟,在河南大灾时,将遭抢的粮食尽数散与难民。这“散粮”的义举,感动了朝廷,也为我们眼前这座早已倾颓的石坊,注入了最初的灵魂。它曾在此矗立了近四百年,据说最终毁于“长毛”之手。历史的洪流,时而温厚,时而暴烈,一座石坊的立与毁,便是这洪流中最具体而微的印记了。</p><p class="ql-block">由这牌坊,很自然地便想到了邓家村历史上另一位杰出的人物,明万历年间的进士邓美政。那个发愿要“铲平”旧岭的聪慧少年,后来官至陕西苑马寺卿,晚年归乡,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桥建庙,造福桑梓。材料中提及,他为村外水口庙题写的“人焉廋哉”四字,语出《论语》,意为在神灵面前,一切无所隐藏。这寥寥四字,是一位历经宦海浮沉的老人,对天道、对人心最终的敬畏。而他主修家谱时,在序言中反复慨叹的“乔木云乎,乔木云乎哉”,更流露出一份深沉的愧疚。是愧疚于自己未能为家乡铲平那崎岖的山岭,还是愧疚于宦游多年,对故园疏于照拂?这复杂的心绪,隔着数百年的光阴,我们已难确知,但那一声叹息,却沉重地落在了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我们信步向村外走去,想去看看那被风水师誉为“一去三回头”的奇妙水口。行至村口,果然见地势收束,溪流在象鼻桥下变得湍急,形成一个洄漩,仿佛真的依依不舍。同行的吴老师是懂些风水的,她指着远山近水,为我们一一解说:哪是玄武,哪是朱雀,青龙何在,白虎何方。我于风水一道,向来是门外汉,但置身此情此景,听着那玄妙的术语,看着那天然契合的山水格局,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种奇异的信服。</p><p class="ql-block">古人择地而居,讲究的是“负山带海,龙盘虎踞”。北京的皇城,是人工营造此等格局的极致;而眼前的邓家村,竟是天生地设,一样不缺。那后山(角头山)圆浑厚实,是为玄武;前方溪流蜿蜒,两次横贯村前,更有明显的“回头”之象,是为朱雀;左右护山,一为青龙,一为白虎,拱卫有情。尤其是这水口,收束得恰到好处,溪流前行,蜿蜒曲折,正应了“财聚不断”的吉兆。我忽然理解了,为何材料中会提出那样一个大胆的猜想:“是不是有一位皇帝或与皇帝有关的人会选择这里作为隐居和繁衍之所?”这并非空穴来风,这般上佳的风水,确乎配得上帝王之资。它仿佛一个巨大的隐喻,暗示着这看似普通的山村,其血脉与气韵里,或许真有着不凡的源头。</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时,我们踏上了归程。回望邓家村,它静静地卧在群山环抱之中,溪水如带,炊烟初起。新修的公路雏形已现,像一条即将苏醒的巨龙,将要驮着这个古老的村落,奔向山外的世界。</p><p class="ql-block">这一日的探访,像翻阅了一部厚重的、浸透着水汽的史书。从明代散粮的义举,到万历进士的荣光;从合作化运动的火红批示,到今日开辟新路的勃勃雄心……邓家村的历史,仿佛就是由这一场又一场的“风雨”浇铸而成。这风雨,是自然的风雨,也是历史的、人事的风雨。它们洗刷了石坊的荣光,浸润了祠堂的梁木,也催生了新生的道路。</p><p class="ql-block">而那条溪水,依旧不舍昼夜地流淌着,见证着一切。它分隔了村庄,却也如血脉一般,连通了它的过去与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