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茶道

友缘

天下茶道

茶，是山间的雾气凝成的一滴露，是春日枝头最嫩的那一抹绿，是时间在叶片上留下的呼吸。我曾走过许多地方，见过无数杯茶，可每当我静坐下来，看一壶水缓缓沸腾，茶叶在杯中舒展、沉浮，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最初懂得喝茶的那个清晨。

那时天还未亮透，山里薄雾如纱，祖母坐在小竹凳上，用柴火灶烧水。她说，煮茶最忌心急，水要慢慢热，茶才肯把滋味吐出来。我蹲在一旁，看火光映在她脸上，听水声由轻响转为低吟，仿佛整座山都醒在这一壶之间。

后来走南闯北，才明白天下之大，茶道万千。江南的龙井，清香如诗，一抿便觉春风拂面；闽南的铁观音，回甘悠长，像极了老友重逢时欲言又止的深情；云南的普洱，则像一位沉默的长者，岁月封存在饼状的叶里，越陈越有故事。每一种茶，都带着一方水土的脾性，也藏着饮茶人的心事。

有一次在川西小城，雨落了一整天。我在街角一家老茶馆避雨，老板不言不语地递来一杯盖碗茶，茶汤金黄透亮，入口微苦，却在舌根泛起一丝甜。我们没怎么说话，只是听着屋檐滴水敲打青石板的声音，看几缕茶烟袅袅升起，混进潮湿的空气里。那一刻忽然懂了，所谓茶道，未必是繁复的仪式，有时不过是一杯热茶，一个愿意陪你静坐的人。

我也曾在都市高楼里参加过“茶艺表演”，衣着素雅的姑娘行云流水般执壶、分茶、奉杯，动作精准得像排练过千百遍。茶是好茶，器是名器，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某天加班至深夜，同事默默递来一杯简易冲泡的茉莉花茶，纸杯烫手，香气却直冲鼻尖——那一瞬的暖意，竟比任何仪式都更接近茶的本质。

茶道，说到底不是表演给谁看的。它是疲惫时的一口喘息，是思念时的一缕香气，是人与人之间无需多言的懂得。你看那茶叶，浮沉自如，不争不抢，待水温刚好，它便将所有蕴藏悄然释放。这何尝不是一种活法？

如今我仍爱喝茶，但不再执着于名品或流程。有时用玻璃杯随意一泡，看叶子上下翻飞，像在跳一支自由的舞；有时约三五好友围坐，茶壶咕嘟咕嘟冒着泡，话匣子也跟着打开。茶成了媒介，把陌生变熟悉，把孤独变陪伴。

天下茶道，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盏茶里的光阴与人情。它不问出身，不论贵贱，只愿你在匆忙世间，肯为自己停下片刻，喝一杯真正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