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渡

陈春艳

　　时光的步履总是这般悄然，仿佛昨日还在春日的暖阳里徜徉，转眼便已立于深秋的渡口。风里带着凛冽的清气，天空是高远的蓝，云絮疏淡，像被水洗过的旧绸子，透着几分苍茫、几分寂寥。放眼望去，层林尽染，不是那种喧哗的秾丽，而是一种沉静的、内敛的绚烂。那经了霜的枫叶，红得那般深沉，仿佛不是颜色，而是岁月积淀下来的一腔心事；那未凋的银杏，黄得那般明净，像是将一夏的阳光都细细地收藏了起来，在此刻静静地释放。这便是秋了，它不争不抢，只是安然地、厚重地存在着，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在这沉静里，便不由得想起人生的路途。人生何尝不似这四季的轮回？也曾有过春的懵懂与萌发，满怀着希冀，在湿润的泥土里拼命地扎根，向着未知的天空试探着嫩绿的芽。那时节，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充满着可能性，风是柔的，雨是甜的，梦里都带着青草的芬芳。继而便是夏的繁盛与热烈了，那是生命全力绽放、恣意挥洒的时节。枝叶蓊郁，遮天蔽日，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耗不尽的激情。我们在这盛大的季节里奔跑、追逐、爱恋、拼搏，汗水与欢笑交织，成就了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篇章。那光景，是灼热的，也是明亮的，像正午的太阳，不容人有丝毫的迟疑与退缩。

　　然而，绚烂终要归于平淡，热烈总须让位于沉静。没有春的积蓄与夏的勃发，便不会有秋的丰赡与醇厚。人生的秋季，便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它褪去了春的稚嫩，洗尽了夏的铅华，显露出生命最本真的质地。那是一种"年华忽向晚"的怅然，却也带着"暮色夕阳辉"的安详。站在这秋天的渡口，回望来路，那看过的风景，一一在心头浮现。有过全力以赴的付出，也有过意想不到的获得；有过志得意满的灿烂，也有过求之不得的失落。这一切，如今看来，都像是必经的历程，是命运早已写好的伏笔。得失成败，悲欢离合，生命的来去，仿佛都系于一个"缘"字，强求不得，也推拒不了。

于是，心便在这秋光的浸润里，渐渐地宽了，软了。不再为一片叶的凋零而伤感，因为知道那是归于根的宿命；也不再为一季的萧疏而忧虑，因为明白那是为了来年更蓬勃的生发。秋教会我们的，正是一种包容的智慧，一种圆融的通达。它让我们懂得欣赏衰败之美，体味空寂之趣。那林间疏朗的枝干，勾勒出天空嶙峋的线条，是一种筋骨的美；那傍晚清冽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草木腐烂与新生的混合气息，是一种真实的味道。这便是一种成熟了，一种由外而内、再由内而外的厚重。它不在于拥有了多少，而在于明白了多少；不在于还有多少激情，而在于能沉淀下多少静气。

　　这秋日的天地，便是一座广大的禅院。风声是梵唱，落叶是偈语，那潺潺的秋水，便是洗涤尘虑的清音。在这里，一切的躁动都平息了，一切的纷扰都远去了。你看那斜阳西沉时，将最后的余晖洒向人间，不炽烈，不夺目，只是温柔地笼罩着山川万物，像是在做一场深情的告别。田畴里，农人弯腰收割的身影，在暮色中定格成最动人的剪影，那是对一年辛劳最庄重的献礼。生命回归到一种最朴素的状态，像一颗成熟的果实，告别了枝头的喧闹，只将一腔甘甜与醇厚，深深地蕴藏在核里。那是经历了一切之后的懂得，是付出了一切之后的放下，是拥有了一切之后的淡然。这秋的禅意，不在高深的经卷里，而在每一片飘零的落叶中，在每一缕微凉的秋风里，在每一个懂得静观的生命里。

立在渡口，秋风拂面，微凉，却不刺骨。前路是弥漫的寒烟，苍翠迷离，身后是走过的春夏，花影婆娑。这渡口，不仅是季节交替的关口，更是生命境界转换的驿站。你看那江心的舟子，不疾不徐地摇着橹，任凭两岸风景变换，他的节奏始终如一。这何尝不是我们应有的生命姿态？在岁月的长河里，既要能享受春潮的澎湃，也要能领略秋水的沉静。不必追问归舟何时，也不必感叹去日苦多。且将这一路的悲欢，都酿作唇边一抹淡然的微笑；将这半生的沧桑，都沉淀为眼底一泓深邃的澄明。这秋的深沉与静美，这人生的丰盈与厚度，已然足够。且怀抱着这一份生命的沉静，从容地，走向岁月的更深处。在那里，或许还有冬的凛冽在等候，但那又何妨？既然已经领略过秋的厚重，便也有了面对任何境遇的底气与从容。

文字／陈春艳

美篇号／70852297

图片／友圈／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