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河畔,被雨巷“电击”的少年

春★天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font-size:22px;">林凤河畔,被雨巷“电击”的少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当记忆的潮水漫过岁月的堤岸,最先叩响心扉的,永远是林凤河那不知疲倦的絮语。一九八五年的夏风,裹挟着旧木、泥土与青草的呼吸,也将我们这群少年初涉远方的忐忑轻轻托起——为了奔赴那场决定命运的初中毕业考试。从四乡八里汇聚而来的我们,枕着河的轻吟,躺在林凤公社旅馆二楼微凉的地铺上。青春与未来,就在那片氤氲着水汽的空气里,静静发酵成一个个模糊而滚烫的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的乡镇,像一张摊开的旧画布,底色是洗得发白的安稳与沉静。物质生活,则如同一块被反复拧紧的毛巾,再也榨不出一丝丰盈。食堂里,每月那顿八毛钱的猪肉,是笔记本上用期盼悄悄标记出的节点。油光锃亮的肥肉片在舌尖融化的刹那,便是我们整个青春期里,最盛大的人间烟火。我们的世界很小,小到一条河、一方土坝便是全部的疆域;我们的世界又很大,大到能装下梁羽生笔下完整的刀光剑影,装下翁美玲那双盈盈笑眼里流转的整个江湖。那个从“电视匣子”里走出的俏黄蓉,仿佛是我们共同爱着,却又心照不宣的邻家姑娘。她的灵动与狡黠,照亮了多少个熄灯后,我们躺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的夜晚。那份最初的、遥远的喜欢,洁净如山涧溪流,至今仍在心田涓涓流淌,未曾蒙尘。</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周,那张被掌心攥得温热的十元纸币,是我与整个世界交锋的全部盘缠。由它徐徐展开的生活版图,微缩为饭菜票、早点与零星的文具,每一笔开销,都是我心头反复权衡的疆场。那时最奢侈的梦想,是拥有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射雕英雄传》。当梦想在现实面前温柔地碰壁,我便转身,投向街角那个租书摊。精明的瘸腿张老板将一部部厚书按“回”肢解,每一回,五分钱。我们便像凑钱寻宝的探险者,集齐五毛,租下十回,轮流捧读,字字珍惜。更多的时候,是与李明江、宗吉康几位同窗,各自买上一毛钱一包的五香葵花子,沿着那条八公里长的泥土公路,一边嗑着,一边说笑,走回长安。偶尔驶过的汽车扬起的尘土,也仿佛成了青春叙事里必不可少的豪迈背景。那瓜子仁的香气,混杂着朴素的土腥味,便是友谊最本真的注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也正是在这般清苦的底色上,友谊与精神的色彩才愈发显得鲜明而浓烈。课后与同窗好友沿河漫步,是雷打不动的仪式。夕阳将我们的身影拉得细长,投映于潺潺波光,仿佛我们也成了流动风景的一部分。我们争论降龙十八掌与打狗棒法的精微,也分享着各自不着边际的幻想。某个寻常的傍晚,同学毕先强迎着河风,他虽中气不足仍一句一句,将苍凉高亢的《信天游》种进了我们的心田。那歌声挟着少年不识愁的惆怅,飘过河面,仿佛真要抵达远天的尽头,从此,也永远地烙印在了那段岁月的声音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怎样一种懵懂而又真挚的少男情怀。对远方的憧憬,对文学毫无防备的亲近,对某个模糊身影悄然滋生的好感,都像初春冻土下顶出的草芽,柔弱,却蕴含着破土而出的力量。我依然记得,在《语文报》的封底,初次邂逅戴望舒的《雨巷》。只一遍,便如遭电击。后来,又在此读舒婷的《致橡树》,我醉了,醉于那诗句里的铮铮风骨与绵绵情意,于是再三捧读,然后郑重地,将其誊抄在最珍视的笔记本上。戴望舒笔下那“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让一颗少年的心,第一次触摸到文字所能营造的、超越现实的美丽与哀愁。我开始在笔记本上笨拙地分行,写下一些只有月光才读得懂的句子,那是一个少年,用文字触摸世界、安放内心最初也最真诚的尝试。</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踏上前往省城的班车,奔向“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的更广阔的天地。但威信林凤河畔的这三年,始终是我精神版图上最坚实的原点。那用十元钱铺展的每一个星期,那与同窗共享的明月与高歌,那因一个荧幕笑容而心潮澎湃的瞬间……所有这一切,共同沉淀为我生命中最质朴、也最深厚的底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回首,林凤河的流水带走的只是易逝的光阴,而它冲刷沉淀下的,是再也回不去的、闪着金光的青春,是那个在清贫岁月里,因拥有无限可能和纯粹情感,而最为富足的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