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泪(小小说）

桑梨

昵称：桑梨 美篇号： 5352292图片：AI生成 一所长期门庭冷清的三类普高门前突然挂起一条横幅：庆贺蓝天宇同学被“兰州航空学院”录取。一名航校录取生抵两名高考录取生的名额。学校破天荒地满园生辉，敲锣打鼓放鞭炮。蓝天宇高三（二）班团支部书记。天庭饱满，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一个英俊阳光的男孩，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校门，突然一群同学涌过来，抬起他往天上扔。蓝天宇懵了问：“这是干啥？”“你被航校录取了”“真的？吔……”这位十三岁就开始在青少年宫跳伞，并年年拿第一的飞行天才，终于圆了久久痴想的蓝天梦。 “爸……爸……”蓝天宇举着入学通知书，一蹦三跳进了门。蓝爸从里屋走出来，看了入学通知书，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辉。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点点头，对着儿子后背稳重地拍了三下。太懂，这三下就是父亲的肯定和赞赏，天宇高兴地转身回到自己屋。父亲虽是个话剧演员，但平时在家话很少。在他前行的路上父亲就是靠山，从小到大，N次后背拍三下，让他一次又一次挺过了关，越过了坎。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蓝爸想起：当年身高一米五瘦小的母亲扶框含泪目送自己远行的情景……那年，他还未满十八岁，比儿子小一点，日军入侵中国领空，飞机疯狂扔下炸弹，国土满目苍夷，百姓血肉横飞，颠沛流离四处逃难。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母亲一个弱女子毅然决然支持他出行寻找抗日的队伍。一路上他到处打探消息，漫无目的地寻找，一连几天行走在荒无人烟鬼打不死人的地方，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终于发现一个破屋，走进去，厨房有一口大锅，打开锅盖，里面还残留着这家人家盛饭没盛完剩下的锅巴。他曲弯着食指把锅巴抠下来填在嘴里。“嘭”门突然被撞开，国民党兵闯了进来，把他连同那口锅一起带走。他庆幸自己终于找到抗日的部队，没想到入错了门。在国民党部队的那段日子里他看到国民军腐败无能不抵抗的丑恶行径，非常痛苦，继续寻找出路，解放初期终于投奔到我党南下的文艺部队。但就是这段历史成了他终身的历史污点，解放后历次政治运动他都接受审查。这次儿子从参加招飞体检开始，他就一直忐忑不安：会不会又因为自己的问题政审不过关，影响儿子的前程。如今入学通知书清清楚楚亮在他的眼前。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伟大的党，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蓝天宇贴着门慢慢梭进爸妈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入学通知书 ”递给了母亲，母亲玉晴一看霎时脸色惨白：“宇儿，这个学咱能不能不上？”“那怎行？您知道考上这所学校有多难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而且妈您知道我从小就一直梦想当一名飞行员。您打死我都要去。”此刻玉晴眼眶里已噙满了泪水，转身来到五屉柜前，柜子上放着一个英俊潇洒青年男子的相框，玉晴不停地抚摸着男子的脸庞，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这是玉晴的哥哥。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到处扔炸弹，哥哥从北京乘飞机回武汉避难，飞机失事。从此相亲相爱的兄妹俩阴阳两隔，把妹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扔在这个世上。这么多年来，玉晴想起就哭，眼泪都哭干了，绞心的伤痛久久挥之不去。她对那冒着黑烟的飞机深恶痛绝，从此看到的蓝天不再蓝。如今幺儿要远离她去奔赴蓝天。这栽下的心理阴影再一次被残忍地撕裂。 “妈……别难过，那是战乱。现在和平年代没那么危险，我会好好学习，练好技术，飞机是最安全的”蓝天宇安慰妈妈说。玉晴头都不回，背着身子挥挥手。 蓝天宇鼻子酸溜溜的，心里五味杂陈，慢慢退出房间。 儿子离家这天，玉晴没去送行，熬不住离别的痛苦，独守空房泪成行。蓝爸把自己根据《岳母刺字》这本小说改写的话剧剧本放在了儿子箱子里，这是他毕生最得意的作品，曾公演获得观众的一致好评。没有多语，送别上车前又在儿子背后拍了三下，希望儿子在航校好好表现，早日翱翔在祖国的蓝天，精忠报国，弥补自己毕生的缺憾。 蓝天宇带着众星捧月的傲气，父亲坚毅的嘱托，母亲悲怆的牵挂走进航校预校，预校三个月训练不合格就得打道回府。三个月里，起早贪黑苦读航空基础理论。一系列前庭功能训练：旋梯上他被高速旋转折磨得面色虚白，呕吐不止，胃里翻江倒海，肠痉挛绞痛。咬牙挺住，只到教官喊停。“喂…喂…爸…爸…”“哎……听见了，儿子” “我考核全优，可以上航校了”。 “后背向后转。” “嘿” “三巴掌。哈哈” “好叻” 训练紧张，没那么多时间讲话。蓝天宇简短直奔主题，汇报结果。蓝爸隔空喊话，同样后背三巴掌。蓝天宇顺利高升航校。第一次单飞，驾驶初教—6冲上云霄，他操纵飞机在漂浮的朵朵百云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平稳接地。“干得漂亮”塔台传来教官铿锵沉稳的声音。“喂…喂…爸…爸…” “哎……听见了，儿子” “我单飞通过了，教官夸我呢” “后背向后转。” “嘿” “三巴掌。哈哈”“好叻”高教单飞，他独自跨入座舱。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粗大的雨点狂砸风挡，机身剧烈颠簸。他紧握操纵杆，在气流中艰难地矫正姿态。穿出云层刹那，跑道在雨幕中若隐或现。竭尽全力稳住机翼，对准、接地、减速，精彩的有条不紊，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漂亮。关车后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喂…喂…爸…爸…” “哎……听见了，儿子” “今天我驾机穿过了电闪雷鸣，暴风骤雨，好紧张啊，但飞机稳稳着陆了。” “后背向后转。” “嘿” “三巴掌。哈哈” “好叻”两年后，时逢对越自卫反击战期间，中国调集空军部队，末直接参与对地攻击作战，只是通过空中巡逻和密集起飞，有效压制越南空军行动。航校学员模拟训练，蓝天宇坐进了歼—6的座舱，战机如利箭刺破云层，强大的过载将他压在座椅上。他全神贯注，紧盯越军战机的动态，不断调整自己的姿态，操纵杆上沁满汗水，他完成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战术机动，感受到身体与展翅雄鹰的完美融合，直到脖颈处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视野瞬间被一片黑雾吞噬。朦胧中他以娴熟稳健的操杆技能驾机平稳着陆。 消炎、镇痛、理疗、中药所有的治疗都用上了，半年不见颈部彻底好转。“颈肌炎，不适合过高载飞行”航医的最终诊断像一颗冰冷的流弹打落歼击机，击碎了蓝天宇全部的天空。也击碎了父子两代人的梦想。食堂里，他低头默默吃饭如同嚼蜡。战友们兴奋地谈着空中特情，那曾是他们共同的过去。他几次又请假偷偷地到其它大医院复查，一个结论没商量。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这双曾稳稳握住操纵杆的手，无力地垂下。他颤抖地把那双陪伴他无数次起飞的飞行鞋塞进纸箱的最底层，搬离了空勤楼。这次没给爸打电话……夜深人静，他独自走上营区的土坡。远处的跑道灯像一条璀璨的星河，一架战鹰呼啸而过，撕裂夜幕。那曾经属于他的位置，空空如也。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航油和梦想的气味，还萦绕在抗荷服上，他把脸深深地埋进棕色的抗荷服里，布料吸走了他无声的哽咽，此刻蓝转黑的天空，泪水化作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