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咸涩的海风裹着南洋的潮气，掠过清澜港的帆影，缠上塔洋镇那座青砖古塔的檐角时，我正倚着塔基的云纹浮雕，看崇祯年间的月光从七层叠檐的缝隙里漏下来，柔得像浸过椰奶的纱。手中的相机镜头氤氲着潮气，将这抹月色与塔身斑驳的青苔一同框进取景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座万历三十三年的"聚奎塔"，在导游的讲解中缓缓揭开面纱：匠人凿开琼州火山岩，混着椰壳灰与海盐调浆，一砖一缝垒起文人对文脉的守望。砖缝青苔里浸透三百年潮汐：康熙台风掀翻的铜刹让檐角失去脆响，光绪秀才的题字褪成砖面的呼吸，连石缝里嵌着的半块椰子饼，都在诉说抗战渔户与硝烟交织的甜香。</p> <p class="ql-block">我轻轻抚摸塔基卷草纹的弧度，那里卡着乾隆落难书生遗落的墨块。梅雨季砖面洇开的淡痕，在导游手电筒的光束里幻化成未写完的诗句。石阶旁的石狮口衔石球被磨得发亮，老人们说它曾镇退倭寇，如今背脊嵌着1950年解放军的海盐，白霜覆身似岁月攒下的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日头偏西时，我在塔前空地遇见放学背古文的少年。他车筐里的习题册蹭过塔壁，留下与三百年前墨痕相似的浅印。阿婆挎着竹篮经过，往塔阶石台放薏粑的动作，让风里浮起新旧交织的烟火气。我举起相机记录这一幕，取景框里少年搁在狮爪边的杨桃，与石狮背脊的海盐在暮色中构成奇妙对话。</p> <p class="ql-block">台风"暹芭"过境次日，我在塔下茶铺听当地人讲述护塔往事。阿公指给我看1973年的旧裂："去年台风夜，全镇人用麻绳捆椰树，塑料布裹石狮，水泥糊裂缝。"茶碗里塔影晃动，邻座阿婆端来马鲛鱼饼，油香混着海风漫进窗棂。"这塔是琼海的根。"阿公敲敲陶壶，"砖缝长草不塌，人扎了根就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漫步沙滩时，斜敞木门的朱红"福"字卷了边，门后晒渔网的阿婆指节鱼鳞光与塔砖青灰相融："我阿公说，潮涨潮落，塔在咱心里就有根。"我掏出笔记本记下这句话，抬头见归帆剪影掠过塔身，忽然明白历史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海风里的薏粑香，是渔网上的鱼鳞光，是代代相传的守望。</p> <p class="ql-block">临别那日，几个孩童围着石狮叽叽喳喳。我走过去蹲下，听他们争论狮爪边杨桃是甜是酸。风掠过椰林，带着熟悉的咸湿气息，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搁在狮爪边的速写本，正顺着时光纹路生长出新的故事。塔壁那道1973年的浅裂里，椰叶光斑跃动如星子，将"古老"二字酿成永远鲜活的注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返程车上，塔影渐远成水墨画里的淡墨点。我摩挲着相机里的照片，忽然懂得琼海人说的"根"——是火山岩的粗粝，是椰子饼的甜韧，是无论走多远，都能在某个潮声漫过记忆的夜晚，循着海风里的薏粑香，找到回家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