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禅茶

杨晓良（笙歌梦境）

茶炉青烟漫过雕花窗棂时，案头"禅"字已被岁月洇染得温润如玉。两把老紫砂壶静卧如入定老僧，釉色似被岁月焐得微醺的赤陶，壶嘴凝着层琥珀色包浆。木珠串在壶柄垂成钟摆，颗颗棕红嵌着茶渍星斑，光影中晃出半缕不紧不慢的闲——指尖轻叩壶盖，"叮"的一声脆响，仿佛敲碎了凝固的时光。

春深时节，青瓷盏盛满柳影婆娑。沸水注入盖碗的刹那，星点白汽腾起若云，明前龙井的嫩芽舒展成碧玉螺髻。天青瓷瓶斜插带露桃枝，香雾顺着花枝攀援而上，连空气都浸了层温凉的静。薄瓷杯沿凝着晨露般的凉意，茶汁沾唇先苦后甘，恍若将整个江南的酥软都蒸进了这盏碧螺春里。

夏末石桌铺着竹席，紫砂壶浸在冰瓷盆的凉水里，壶身凝着细珠如汗。冻顶乌龙出汤时兰香盈室，茶线如银练不断，落进白瓷杯化作蜜色琥珀。紫藤花瓣飘落在茶盘，粉紫沾了茶渍渐成水墨痕。风过时茶盏轻晃，茶汤里浮着的茶沫颤若蝶翼，喉间的清凉压过了墙外蝉鸣的躁。

秋深焙火祁门红，罐中桂香与茶香缠绵。沸水冲开的刹那，茶芽舒展如绸缎，琥珀色茶汤在杯中流转暖意。菊瓣飘落茶盘，干瓣吸饱茶汤竟洇出浅金纹路。杯壁烫得指尖发麻，咽下的却是喉间的软糯，仿佛将满山秋色都煮进了这壶暖意里。

冬晨炭炉咕嘟作响，五年陈熟普在紫砂壶中苏醒。粗陶杯注满红汤，雾气漫上镜片模糊了窗外雪景。茶渍在杯底晕染出深褐年轮，茶汤入喉糯香裹着暖意蔓延，连檐角冰棱都似化了三分。

原来茶从来不是解渴的物什——是春盏里的江南酥雨，夏壶中的空山新雨，秋瓯里的梧桐细雨，冬杯内的檐角融雪。执壶时指腹丈量四季温度，落盏处茶汤漾开光阴涟漪。这一盏一瓯里，禅意原不在云端，而在茶汤浸润的晨昏里，在烟火蒸腾的岁岁年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