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物产：天地清芬

薛国华

文/薛国华

（2025年11月）

2025年深秋，我踏足新疆这片被天地厚爱的土地。十日行程里，千年胡杨的苍劲、天山天池的澄澈、坎儿井中流淌的智慧清泉、帕米尔高原的辽阔皆入眼底，然而此行最令我动情的，除了这些赫赫有名的奇景外，还有那漫野棉雪、盈筐甜瓜与满架葡萄。它们不似名山大川那般张扬，却以三千年绿洲文明为根，吸纳日月精华，沉淀为西域大地最温润的印记，在岁月长河中流转着清芬与厚重。

一、棉雪：大地的温存

车过塔里木盆地边缘，便撞见了铺展至天际的棉田。彼时霜风初起，阳光却依旧炽烈，万亩棉田如冬雪未落，将戈壁染成一片纯粹的白。俯身轻触，棉絮蓬松柔软，纤维绵长而坚韧，指尖能感受到那种被日光浸润后的温润质感。这便是新疆长绒棉，纤维长度可达30余毫米，最长者竟至64毫米，远超普通棉花的纤弱身段，如西域儿女般高挑而健壮。它的横断面近乎圆形，泛着丝绸般的柔光，难怪耶律楚材在《赠高善长一百韵》中写道“家家植木绵，是为垄种羊”，千年前便已道出这份洁白与丰饶。

这片棉田的奇迹，源于西域独有的天地馈赠。每日16小时的充足日照，让棉纤维得以充分发育；15摄氏度以上的昼夜温差，锁住了纤维中的柔韧与光泽；天山雪水蜿蜒而来，带着冰川的清冽，浸润着沙质土壤，滋养出这世间少有的珍品。没有过多雨水的滋扰，少了病虫害的侵袭，长绒棉在干燥洁净的空气里自由生长，成就了“纤维长细、强韧”的特质。如今，现代化的采棉机在田间穿梭，机械化采收率已超八成。古老的种植技艺与现代文明在此交融，让这片棉田既延续着千年的丰饶，又焕发着新时代的生机。这些洁白的棉絮，最终化作衣物床品的细腻亲肤、医疗织物的安全可靠，以天然的吸湿性与柔韧度，将西域的阳光与雪水之恩，带往千家万户。新疆棉作为战略物资有着广泛的用途，是制作人民币的必选材料。

二、瓜香：时光的蜜酿

行至吐哈盆地，空气里便飘起了清甜的瓜果香。吐鲁番与哈密盆地的热土，孕育出西域最负盛名的哈密瓜。这种被康熙大帝御赐美名的果实，早在东汉永平年间便已是进贡的“异瓜种”。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盛赞“西域之果，瓜莫胜于哈密”，一语道尽其风华。追根溯源，它本源于吐鲁番鄯善县一带，却因哈密王的进贡而名扬天下，成为唯一由帝王赐名的瓜果，这段佳话让甜香中更添了几分历史的韵味。

哈密瓜的妙处，在于其千般姿态与万种风味。早熟的夏瓜清甜爽口，晚熟的冬瓜绵密醇厚，而红心脆尤为出众，果肉肥厚多汁，咬下时汁水迸溅，甜香直透肺腑。含糖量高却甜而不腻，带着阳光与沙壤的纯粹气息。在农户的庭院里，我见过堆成小山的哈密瓜，形态各异，或椭圆如枕，或浑圆如球，果皮上的斑纹似大漠流沙，又似云卷云舒。剖开一枚，金黄果肉晶莹剔透，籽如黑玉点缀其间，入口脆嫩无渣，余味悠长。2009年，它成为国家地理标志产品，这份荣耀并非偶然，而是这片土地三千年农耕文明的必然——雪水灌溉、沙质土壤、充足日照，三者交融，才酿就了这“甘瓜如马首，大者狐可藏”的西域珍馐。

三、葡萄：绿洲的诗眼

吐鲁番的葡萄，是西域馈赠的另一重惊喜。走进葡萄沟，满架藤蔓如绿云低垂，一串串葡萄似珍珠玛瑙，紫黑的无核黑、翠绿的无核白、嫣红的红提，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这里的葡萄栽培史已超两千年，秦汉时期便经北疆或中亚传入，考古发现更是将葡萄种植与酿酒的痕迹追溯至公元前五世纪。耶律楚材曾写下“葡萄架底葡萄酒，杷榄花前杷榄仁”的诗句，元人郑允端亦有“满筐圆实骊珠滑，入口甘香冰玉寒”的咏叹，可见千年前，西域儿女便已懂得享受这份甜蜜。

尤以无核白葡萄最为著名，含糖量高达20-24%，剥去薄如蝉翼的果皮，果肉清甜多汁，无需吐籽，满口皆是纯粹的甘美。而当它们被挂在晾房里，经干燥的热风拂过，便化作色泽鲜亮、果肉饱满的葡萄干，成为新疆最具代表性的风物之一。天山北麓、伊犁河谷的葡萄园里，葡萄还化作了甘醇的美酒，琥珀色的酒液中，沉淀着阳光的味道与岁月的沉香，是西域大地献给世间的佳酿。

四、百果酿春秋

库尔勒香梨则是西域林中的清雅之品。这种被称为“果中王子”的珍馐，以果肉细腻、香气浓郁著称，咬开薄脆的果皮，清甜汁水裹挟着独特芬芳在口中弥漫，余韵悠长。它的种植技术早已炉火纯青，从坎儿井引来的雪水细细浇灌，在充足日照与巨大温差中积攒糖分，成为西域瓜果中极具辨识度的一味，更承载着当地农户对美好生活的期许。

天山南麓的阿克苏，则以一颗冰糖心苹果演绎着戈壁变绿洲的传奇。这里曾是“风吹石头跑、草都不长高”的荒滩，如今万亩果园连成片，红彤彤的苹果挂满枝头。独特的沙质土壤与昼夜温差，让苹果积攒了饱满的糖分，切开后果心处凝结的冰糖结晶，如碎玉般剔透。在现代农耕模式的引领下，果农们告别了“单打独斗”的岁月，技术共享、产销协同，让这颗戈壁佳果走出了一条从荒滩到餐桌的逆袭之路。从枝头鲜食到加工制品，从本地品尝到远销他乡，这颗苹果不仅见证了戈壁的变迁，更书写着乡村振兴的鲜活故事。

站在帕米尔高原回望，棉田、瓜地、葡萄园在脚下铺展，如一幅以白、黄、绿为底色的长卷。胡杨金黄，天山雪白，大漠浑黄，而棉絮的温软、瓜瓤的甘醇、葡萄的清甜，却成为画卷中最灵动的一笔。新疆的棉花与瓜果，便以这样的方式，将西域的天地之美、人文之厚，悄悄传递给每一个与之相逢的人。

余秋雨先生曾感叹：“山水非自然山水，乃人文山水。” 新疆的物产亦然——它们不仅是天地馈赠，更是三千年绿洲文明的结晶：坎儿井的智慧润泽其上，丝路的驼铃回荡其间，多族儿女的勤勉铸其筋骨。

此行十日，我终是过客。但棉絮沾衣的暖、瓜香盈袖的甜、葡萄醉心的醇，已如种子落于心田。或许某日，当我在渝州秋雨中翻阅《西域风物志》，仍能听见那片土地的低语：“文明不只在宫殿碑铭中，更在每一缕棉丝、每一滴蜜汁、每一颗果核里，静默生长，永续清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