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寻梦

贵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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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4日，来到了向往已久的边城，站在茶峒古镇的入口，望着“一脚踏三省”的界碑石刻，忽然想起沈从文先生在《边城》开篇的白描：“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此刻风穿柳梢，水声潺潺，恰似书中文字从纸页间流淌而出，引着我踏入这场跨越时空的重逢。

沿青石板路缓步前行，脚下的石板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缝隙间偶有青苔探头。路侧的吊脚楼依山而建，“一半着陆，一半在水”，木柱撑起的楼阁下，几位老人正摇着蒲扇闲话家常，竹编的簸箕里晾晒着新采的茶叶。沈从文曾说茶峒的建筑“精致，结实，匀称”，此刻看来果然不虚——黄泥墙与黑瓦在晨光中晕染出柔和的轮廓，与对岸贵州的青山、河边洗衣的妇人构成天然画卷，正应了“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的景致。转角处的老商号仍挂着褪色的布招，恍惚间能想见当年“商贾辐辏、舟楫络绎”的繁盛，那些“运桐油，青盐，染色的五棓子”的商船，仿佛还在酉水深处回响。

行至渡口，终于遇见书中那只方头渡船。艄公戴着斗笠，手中竹篙一点，船便悠然划过水面，“水中游鱼来去，全如浮在空气里”。船行至河心，回望岸边白塔，洁白的塔身在绿树间格外醒目，塔下的茅屋正是翠翠与爷爷的居所原型。艄公笑着说，这渡船已在这里渡了百年，从前分文不取，如今收两元摆渡费，却依旧保留着“拉拉渡”的古法。风拂过水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忽然懂得为何沈从文会将这里视作“人性”的庙宇——这般山水间的从容，本就是最动人的底色。

上岸便是河街，青石板路在屋檐下延伸，两旁的铺子飘出阵阵香气。买一块刚出锅的姜糖，甜意从舌尖漫开，耳畔传来杂货铺老板爽朗的笑声，与书中“茶峒人热情豁达”的描述别无二致。忽见一家挂着“翠翠居”匾额的院落，院内竹椅上坐着几位游客，正对着院中的黄狗轻声唤着。墙角的牵牛花爬满篱笆，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个“眼眸清亮”的少女，正倚着门框眺望远方，等待某声熟悉的橹声。不远处的戏台前，几位老人正哼唱着湘西民歌，曲调婉转悠扬，让人想起傩送那晚“使翠翠灵魂浮起来”的歌声，原来这边城的浪漫，早已浸在风里、融在歌中。

午后沿酉水漫步，忽见岸边红石墩上坐着位姑娘，手中捧着一本《边城》，发梢被风吹得轻扬。这场景与书中翠翠听箫的画面重叠，让人忍不住驻足。姑娘指着河对岸告诉我，那里便是重庆洪安镇，过了桥就是贵州，“三省总督”的笑话至今仍在当地流传。顺着她的手指望去，三省界碑在阳光下清晰可辨，不远处的三不管岛静静卧在水中，那些“犯案避祸”的旧闻早已消散在岁月里，只余满岛青翠。此时阳光正好，岸边的妇人捣衣声与艄公的吆喝声交织，构成最鲜活的边城乐章，让人想起“春色边城动”的诗句，只是这里的春意，原是四季常在的。

暮色渐浓时，登上三省观景台。远处香炉山隐入暮色，酉水如银带缠绕山间，茶峒的灯火次第亮起，吊脚楼的窗棂在水中投下斑驳光影。沈从文曾说茶峒是“一首田园诗、一幅风景画”，此刻才懂这评价的深意——这里没有“边城多警急”的肃杀，只有“边城月苍苍”的静谧。晚风送来饭香，转角的饭馆里传来腊肉炖笋的香气，点一份角角鱼，配一碗米豆腐，滋味醇厚正如边城的岁月。邻桌的老人说，国立八中曾在此办学八年，培育出诸多人才，这山水间的灵气，原是能滋养人心的。

夜深时回到民宿，窗外传来零星的虫鸣与水声。翻开《边城》，那些熟悉的文字在灯火下愈发温润：“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忽然明白，沈从文笔下的边城，从不是完美的乌托邦，而是藏在山水间的真实与温柔。这里的人“朴素的品德”，这里的景“和谐的自然”，共同构成了人性的底色。

次日清晨离镇时，渡船仍在往来穿梭，白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站在桥头回望，翠翠的塑像在沙洲上静静伫立，成为“美丽和善良的精神记忆”。船桨划破水面，激起层层涟漪，仿佛要将这边城的故事荡向更远的地方。

离去的路上，忽然想起李白“梦绕边城月”的诗句。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边城，那里有清澈的河水、洁白的白塔，有等待的身影与温暖的人情。而茶峒的幸运，是成为了这梦境的具象，让每个循着笔墨而来的人，都能在山水间遇见最本真的美好。正如沈从文所言，这里供奉的是“人性”，而这人性之美，恰是边城永不褪色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