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万里无垠

窗外的小镇终于卸下了白日的喧嚣。远处高楼上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只剩下路灯孤零零地站着，在空荡的街面投下昏黄的光晕。我枕着这寂静，却像是枕着一汪深潭——水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起初，我与睡意较着劲。拿起手机放催眠曲，调整呼吸、翻来覆去地换姿势，可越是刻意，睡神越是躲得远远的。后来便放弃了，索性披衣起身，让这无眠堂堂正正地成为今夜的主题。

月光如水，透过半开的窗帘流淌进来，在地板上铺成一条朦胧的银河。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寂静是有声音的——冰箱低沉的嗡鸣、墙上挂钟细碎的滴答、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这些白日里被淹没的声响，在夜的衬托下竟如此清晰。

思绪开始漫无目的地飘荡。想起童年乡下的夏夜，正是收麦子季节，那时也是无眠，那是因为贪恋满天繁星和草丛里的萤火虫。爷爷叼着旱烟锅说：“睡不着就看看星星吧，它们也醒着呢。”如今星星隐没在城市的光污染里，爷爷早已远去，而当年那个会在星空下幻想未来的孩子，此刻也正因无眠而茫然无措，许是人生的不如意如同被光污染了的星辰，许是际遇的坎坷如同被风浪吹打着的行船，总之，我是无从知晓的。

白日的种种像幻灯片般在脑海中回放——未说完的话、该做而未做的事、一个小小的失误、一个莫名的眼神。这些琐碎在忙碌时被压在心底，此刻却都浮了上来，清晰得不容回避。夜像一面诚实的镜子，照见所有被忽略的细节。

泡一杯温热的茶，看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下沉。这深夜里唯一的暖意，从掌心慢慢传到心底。忽然觉得，无眠或许不是惩罚，而是馈赠。在这被延长的时间里，我终于可以安静地与自己相处，不必扮演任何角色，不必应付任何期待。

远处传来一声鸡鸣，旷远而试探性的。接着，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黑夜与黎明正在悄然交接。我忽然明白了，无眠的夜就像生命中的一段留白——看似空无，却蕴含着无限可能。

晨光初现时，我拉上窗帘。今夜无眠，但无眠的夜里，我遇见了最真实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