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琥珀里的千年葭萌

望星空

时光琥珀里的千年葭萌

文/望星空

青木川镇吃过早餐，在烈日骄阳的护送下，依依告别心心念念的青木川特色食品木桶鱼和核桃饼。

儿子驾车一路向南，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好在一路风景如画，抵消了公路逼仄起伏颠簸的抑郁。抵达广元时正逢倾盆大雨，我们将车停在博物馆旁边，进广元博物馆参观顺便避雨。

先到剑门关镇，进景区大门前踩点，下午四点又朝昭化古城进发。

当斜阳染红嘉陵江，江风摇落满河碎银，我们踩着青石板路，叩开了这座千年古城。东门“迎凤”在阳光下煜煜生辉，恰似一只金凤凰，仿佛要羽化而去。古老高大厚重的城门好像摊开的竹简，要将两千年的云雨风霜，向我娓娓道来。

站在古城墙的高处，四野一派开阔，三江际会，昭化古城宛如枕在母亲的腕臂静静的睡眠。白龙江的银鳞擦拭着城基，嘉陵江的膀臂托着临江的吊脚楼，清江的月光轻轻摩挲古城的脸庞。它们用浪花拼出反“S”形的太极图，古城轻轻安放在鱼眼上，笔架山与翼山如阴阳鱼首尾相衔，护着这座“巴蜀第一县”端坐云水间，轻轻摇晃。

白龙江与嘉陵江激起的浪花，仿佛传来战胜坝张飞挑灯夜战马超的呐喊；清江的支流绕过城墙，倒映出姜维拜水的可怜孤影。三江如同时间的抛光机，将古城打磨成一颗晶莹的琥珀，历史在琥珀里演绎着风云聚会。

据《华阳国志》记载，“昔蜀王封其弟于汉中，号曰苴侯，因命之邑曰葭萌”。

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后首设葭萌县于此。“葭萌”二字取自《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诗句。刘备在此驻军将葭萌改名为“汉寿”，从此这座古城的命运与三国风云紧紧缠绕，衍生出多少雪雨风霜，荣辱辛酸。

穿斗木屋的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中摇晃，老街墙壁的缝隙里藏着秦砖汉瓦残存的旧梦，不为人知的传说。转角的开阔处，八卦井的井沿被岁月摩挲得深凹光滑，探头望去，井底晃动的哪里是水波，摇曳的是蒹葭的葳蕤，历代的月影。凹陷的青刻画出古城的年轮，见证历史的古老。我仿佛看到每一块石板都漫漶出葭萌的沧桑。影现出刘备入蜀时战马奔腾的蹄印，费祎被刺滴落文书的血痕，姜维北伐前在此誓师时高举的火把。

顺着石板路拐过弯，便是始建于明代的考棚。木质号舍排成“回”字，檐角挑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孤傲。乾隆年间考生们伏案疾书的身影，跟古装游客举着手机拍摄的姿态，在时空里重叠成奇妙的蒙太奇。屋梁上雕着“独占鳌头”的木扁，此刻正被穿堂风吹得轻轻摇晃，恍惚摇着蒲扇的老学究，在给游客们讲“昭化不出状元，出了状元不还乡”落寞的典故。

登上天雄关时，西天斜射过来的残阳吻着牛头山的脊背。传说姜维曾在此凿井拜水，井沿的苔痕绿得发亮，好像是三国将领滴落的心有不甘的泪痕。一阵凉风吹来，关楼檐角的风铃突然齐鸣，摇落满地碎金：那是蒹葭古镇的荣辱兴衰穿越时空的回声；是蜀汉政权“兴系于此，灭系于此”穿越千年的叹息。

天雄关的城砖上还嵌着明代加固时的铭文：“大明洪武九年重修”。登上关楼远眺，嘉陵江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金线，恰似当年诸葛亮北伐时的出征水道。《三国志》记载诸葛亮曾在此驻军休整，为五出祁山做准备。此刻江风拂过我的发梢，突然听见风铃声急转，宛如千百年前守关士兵的报急迭文：公元263年，钟会率魏军攻破葭萌关，蜀汉政权就此走向灭亡。关楼檐角的铜铃仍在风中轻颤，吹皱满江波纹，又恰似是姜维“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的悲叹。可是刘禅的心已死，看不到姜维豪迈的誓言带来的曙光。

当最后一线天光淹没在嘉陵江的水波里，远山的迷蒙朝蒹葭窥视而来，整座古城仿佛回到蒹葭苍苍的朦胧里。有几个古装美女拗着蛇一样的腰姿，撑着小巧的油纸伞，裙摆扫过青石板。我望着她们迷蒙的背影，有些梦幻般的恍惚，好像千年的蒹葭少女朝我们蹒跚而来。这时街边屋檐店铺上方次第亮起了灯笼，在夜幕里朦胧的亮光，照着街巷两边撑着的油纸伞，地面布下圆润灵动的暗影，又在游人身上印上流动的花纹，整个街道淡紫暗红的光影里，宛如梦幻的西塘。魁星楼的倒影在江面摇曳，摇落满河的玫瑰花瓣，好像一艘载满故事的船，缓缓驶向永恒的时光之海。

这座古城在时间的打磨中将千年岁月凝结成温润的琥珀，每个旅游的过客都在这时间还琥珀中照见自己的影子，照见古城永不褪色的光荣与梦想、坚守与承传。

夜幕越发浓重，我们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回眸蒹葭的过往兴衰：蒹葭美人在楼阁的倚扉眺望，商贾的船舶消失在远去的水波声里；油纸伞的美人从一如既往的俏丽在这个黄昏街巷。历史的刀光剑影，百姓的苦乐荣辱，都随着淡远的灯火和三江的波涛渐渐远去。可是那些难忘的故事与凄美的传说，在我心里再一次定格，当我迷离在朦胧的月光下，在我相思的土壤里就会滋生蒹葭苍苍的葳蕤。

初稿于2025年8月反复修改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