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故事（连载）

笑面人生

题记：

我的奶奶生于1901年，卒于1998年，一生跨越清朝、民国与新中国三个时代，将人生的风雨起落、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

2003年，为纪念奶奶去世五周年，父亲曾为她和爷爷写下一篇简短传记，嘱托我修改后发表。可惜当时因诸多缘由，未能完成他的心愿。如今，父亲也已仙游十一年，我才终于着手整理这些往事，心中满是愧疚，对父亲的对奶奶和爷爷的愧疚。

因年代太过久远，想要撰写完整传记已无可能，所以我计划将零散的记忆梳理成一个个小故事分享出来，也算以此告慰父亲与爷爷奶奶的英灵。

第一篇 奶奶篇

一、生于乱世：1901年的春寒

1901年3月，湘西北山区的雾还没散透，山间的竹笋刚冒尖，料峭的山风透过旧木板房的缝隙穿过来。祖母吉翠英就生在这样一个湿冷的清晨——母亲躺在铺着稻草的木板床上，盖着化硬的旧棉絮，接生的婶子把她裹进母亲唯一的蓝布衫里，轻声叹：“是个丫头，这年月，能活下来就好。”

那时的山村里，兵荒马乱的消息顺着山道往上传，县城的米铺早被抢空了。家里的木扁桶底扫不出几粒糙米，父亲背着砍刀去山里找野菜。母亲抱着她，眼泪落在她皱巴巴的小脸上，凉得像山涧的水。她的第一声啼哭，混着山间的风声和远处零星的枪响，飘在空荡荡的屋里，轻得像一片要被雾卷走的茅花。

二、童养媳：野菜填不饱的日子

三岁那年，母亲牵着她走在湿滑的山道上，往山坳里的王家走去。王家的木屋歪歪斜斜靠在坡上，院坝里晒着几捆干柴，开门的女人脸上的布满细细的皱纹，抓着她手腕的手糙得像树皮：“以后就跟我学做事，偷懒没饭吃”。母亲把她的手往那女人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山下走，她追着喊“娘”，却只看见母亲被雾遮住的背影。

在王家的日子，她没沾过一粒白米。天不亮就得摸黑起床，踩着露水去溪边提水，桶比她还重，走三步晃两步，洒了水就会被老婆婆用竹条抽腿。白天要扫地、洗碗、生火、做饭、煮猪食，跟着大人种菜干活，晚饭就只有半碗没煮开的野菜汤。晚上她睡在破旧的房间里，山里的夜冷得刺骨，她蜷成一团，听着灶膛里的余烬噼啪响，想着母亲怀里的温度，眼泪流出来没多久，就冻得眼角发疼。

三、三寸金莲：不能忘却的痛

翠英到王家不久，就被婆母李氏拉进了房间。只见李氏把门关严，从樟木箱里翻出一双浆洗得发硬的白布，又取出块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说：“翠英，你四岁了，今天就把脚裹了，否则往后就太晚了！”

翠英捏着自己的脚，十个脚趾头还能自在地蜷曲，她想起在家时娘偷偷跟她说“裹脚疼，忍过去就好了”，可真到这一刻，指尖还是发颤。李氏没给她多犹豫的功夫，先让丫鬟端来热水，把她的脚浸得发红发涨，又拿布巾擦干，接着用拇指使劲把她的四趾往脚心按——那一下疼得翠英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脚趾骨像是被生生掰断，她想缩脚，却被李氏牢牢按住膝盖：“忍着！姑娘家哪有不受这罪的？裹出一双好金莲，将来走出去，人家才会说王家媳妇贤淑。”

白布一层一层缠上来，每缠一圈，李氏就用手紧一紧，直到把脚勒成个尖尖的月牙形，最后用针线把布尾缝死，再套上一双小红鞋。翠英的脚像被塞进了滚烫的铁箍，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夜里躺在床上，她只能侧着身，把裹着脚的腿轻轻搭在另一条腿上，眼泪打湿了枕巾，却不敢哭出声——婆母说了，裹脚时哭哭啼啼，将来脚型会歪，还会被人笑话不贤惠。

往后的日子，翠英每隔几天都要解开裹脚布，把磨破的伤口用草药膏涂匀，再重新缠得更紧些。起初她连走路都要扶着墙，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想偷偷松一点布，却被李氏撞见，狠狠训了一顿：“你懂什么？这脚得缠到三寸才够数，现在松了，之前的罪就白受了！”

就这样过了半年，翠英的脚终于定型，穿上婆母给做的绣鞋，真就成了旁人说的“三寸金莲”。她知道，这双被人称赞的“漂亮”小脚里，藏着多少个夜里她咬着枕巾忍过的疼。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