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

三单

那年冬天，教学楼的走廊灯总是坏的。

高三（4）班的晚自习刚结束，学生像潮水般涌出教室，喧闹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林小远收拾好书包，走在最后。他习惯性地抬头，看见英语老师沈知微正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沈老师快四十岁了，才怀上孩子。这在年级里不是秘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走路时轻缓的步子，还有办公室里那杯从不离手的温热牛奶，都成了同学们心照不宣的温柔注脚。

那天夜里，雪刚停，走廊的地砖上还残留着水渍。两个男生在楼梯口追逐打闹，笑声尖锐。林小远还没来得及提醒，其中一人猛地撞向沈知微的侧身。

时间仿佛凝固。

沈知微身子一歪，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林小远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去，左手一把抓住她的毛呢大衣袖子，右手死死攥住她头上的呢帽，用尽全身力气往回一拽。

“砰——”

他双臂剧痛，像是被生生撕开，整个人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沈知微踉跄几步，扶住了墙，惊魂未定。她低头看着自己腹部，又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林小远，声音发抖：“小远？你……你没事吧？”

林小远摇头，咬着牙站起来，双臂麻木得抬不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老师，您没事就好。”

第二天，沈知微没来上课。

第三天，她来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坚定。课后，她把林小远叫到办公室。数学老师周明远也在，他是沈知微的丈夫，个子不高，戴着眼镜，一向严肃。

“小远，”沈知微递给他一杯热牛奶，“谢谢你那天拉住我。”

林小远低头，不敢接。

“从今天起，”周明远开口，声音低沉却有力，“你每天放学后，来我家补课。英语我太太负责，数学我来。”

林小远愣住：“老师，我……我不用……”

“这不是请求，”沈知微笑了，“这是命令。你救了我女儿，我不能让你将来后悔。”

从那天起，林小远的生活变了。

每天放学，他骑车穿过半个城市，去沈老师家。客厅的灯总是亮着，桌上摆着热好的点心。沈知微会一句一句地给他讲语法，耐心得像在教自己的孩子。周明远则用最清晰的逻辑，把复杂的数学题拆解成他能听懂的步骤。

“你知道吗？”有一次，沈知微看着他写满草稿的本子，轻声说，“我怀孕前，一直觉得自己太晚了，错过了太多。可那天你拉住我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事，从来不会太晚。”

林小远没说话，眼眶却热了。

他原本是班里倒数，英语语法一团糟，数学卷子常被红笔划得满页都是。可沈老师从不嫌弃他笨。她常说：“小远，你那天救人的反应，比任何考试都聪明。”

三年如一日。

高考放榜那天，林小远站在学校公告栏前，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准考证。他的名字，赫然在年级前百。

他第一时间跑去找沈老师。

她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女婴，站在自家阳台上晒太阳。听见门铃，她笑着开门，孩子在她怀里咯咯笑。

“老师，我……我考上了！”林小远声音哽咽。

沈知微眼眶红了，把孩子递给他抱：“你看，她也为你高兴呢。”

林小远小心翼翼接过那个软乎乎的小生命，突然明白——

那年冬天，他拉住的不只是一个老师，

而是一束光。

那束光，照亮了他整个青春，也照亮了他未来几十年的路。

多年后，林小远成了中学老师。每当有学生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个职业，他总会笑着说：

“因为有人曾用三年时间，把我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我也想，做别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