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 ‍五律 送梓州李使君

Qiao daifu

王维

送梓州李使君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

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

万壑树参天

欣赏

小樵

这首诗是王维流传最广的作品之一，蚊歌前曾经入选高中文学课本。这首诗本来跟隐喻晦涩应该完全沾不上边，各种评说解读更是早已多得不可胜数，可踏下心来细细品味却发现，其实可以说没有多少人认真读了这首诗。最大的问题在于对诗题的误解，继而导致对内容，尤其对尾联，的曲解。挺可惜的。

1 题目

梓州，位于川北。梓，音子。使君，刺史的尊称，就是现在的州长。王维年代，梓州有过两位李姓的刺史，李适之，李谦，都是因为皇家后裔而得封的官。对于欣赏这首诗，准确的地点人物并不重要，诗题中重要的是下面两点。

送，一向被解释为送行，送别，不见有人试图换个角度去理解。既然诗题为送别，这首诗自然就应该是一首送别诗。见到的解读都是按照这个思路而发挥的，所有的误解也都是这么来的。品读诗里内容可以看出，送别诗的假定不仅会导致误解，甚至陷入无解。

换个角度，王维成此诗时诗名已经卓著。李使君来索句，或者是王维主动示好，写诗相赠，诗题同样可以是“送李使君”。这种的“送”，却就立刻使得整首诗的主题意思变了，逻辑也就随之通顺了。

此外，“梓州李使君”的称谓很有提示意义。如果是送一位友人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履新，更合情理的提法应该是“送李使君赴任梓州”。例如，高适有首七律，“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如果改为“送峡中李少府长沙王少府”，念起来会利索得多，但意思却有所不同。

之所以宁愿绕口也不用目的地的地名作人名的定语是因为，如果是即将出发，无论升官或者贬官，人还没去，目的地与本人的联系尚未建立，逻辑上还成不了习惯。只有一个人和一个地方已经有相当程度的联系，例如故乡，人们才会习惯于用地名来形容人名，例如，常山赵子龙，益州刘备。

所以，这首诗更可能的背景是，李使君已经在梓州任职不短时间，无论直接间接，王维听说了李使君的政绩，于是写此诗相赠（送）。此中唯一的假定是，李使君应该与王维有不错的交情。

从后面的逐句欣赏中可以进一步看出这样分析应该属于合理。



千山响杜鹃

2 景色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这四句写景是这首诗得以流传的主要原因。景色描写不仅灵动活泼，有声有色，而且采用了像民歌一样的风格，没有刻意雕琢，追求格式，然而却又自然的形成了诗的语言与格律。因此，这四句非常接近日常，非常深入人心。走在山里，尤其山中遇雨，这四句诗就会在人心中自然涌现。

值得退一步品味一下的是，在这个诗题之下，王维是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四句的呢？四句再好，却完全没有什么地方特色。除非顺着题目读，否则不会让人想到四川，或者梓州。

这里附着的几幅照片，一个是西班牙，另一个是智利的帕塔哥尼亚山林。照片里的景色和四川或者王维都没有关系，可是，借用一下这四句诗却都仍然贴切。

也就是说，王维之所以会有这么四句，不是要用当地景色来送别李使君去四川，而是因为李使君来自四川。

3 人文

“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川妹子用木棉织布，巴人老表种芋头，这些也许都属于四川特色，但更重要的是，要理解诗意一定要理解，这两句中的关键词是谓语动词。输，是进贡上税。讼，是诉讼打官司。如果送别，提到梓州特色固然很好理解，可“输”与“讼”不仅不是什么四川特色，也不是送别一般人的时候会想到的事情。

但是，这两句放在已经身为梓州太守的李使君身上却就立刻拥有了具体一对一的联系。处理进贡，诉讼，这些都是太守的日常职责。“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非常贴切带着针对性的使人想到一位巴蜀之地的地方官，想到他的政绩。

“文翁翻教授”，文翁是汉景帝时期的一位贤人。文先生曾在四川办教育，推动开化。这里，提到一位在四川有过功业的古代贤人肯定有与李使君相联系的意思。可接下来一句，“不敢倚先贤”，是想说什么？

清朝有位直爽的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对这个结尾最直接评论是，“此话无解”，不知道王维想说什么。

许多人认为王维是在规劝李使君。可体会一下会觉得，这样解释近于强词夺理。

王维是山西人。在山西话里，尤其太原话，“不敢”的意思可以是用比较强调的口气说不要，不能。但是，除非对自己的儿子或者晚辈，没有人会用这种口气去规劝他人。何况，王维诗词的一大特征就是温和含蓄。

如果整首诗是在送别，下半篇这四句就实在太不王维了。文字选择怎么样不说，关键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换个角度，如果李使君已经在梓州行政多年，回京述职，途中遇雨。有个机会和老友王维叙话，甚至就是王维置酒接风，李使君说到自己的蜀中经历。王维听后受到感动，作此诗相赠。这样，一切就通顺了。“不敢倚先贤”，最可能就是李使君谦虚的自表，而王维引用之则就是在表示对友人的恭维了。

4 结论

所以，这首诗非常可能是为了友人相赠而做，但却不是一首送别诗。



树杪百重泉

这篇写于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