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博山天津西村的入口处,一块红底白字的招牌格外醒目,“大锅全羊”四个大字像是从山里长出来的声音,热气腾腾地飘在风里。我顺着石板路往里走,路边摆着几筐刚摘的果子,红的、黄的,映着阳光,像是谁家院子里随手端出来待客的零嘴。石墙斑驳,墙上挂着一幅旧画,画中人也像在看我,仿佛这村子早就在等一个迷路的旅人。</p> <p class="ql-block">转过弯,树荫下站着一位师傅,戴着蓝色发网,手里端着一碗刚调好的汤汁,金属碗边映着山色。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搅了搅,那动作像是做了几十年的早课。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料味,混着柴火的气息,从灶台那边悠悠飘来。这地方不做花哨的菜,只把日子熬进锅里,一勺一勺,盛给路过的人。</p> <p class="ql-block">再往里走,烧烤架上正滋滋作响,炭火舔着铁网,肉片卷边,油珠跳进火里,炸出一缕白烟。穿红衣的女子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调料罐,像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风从山那边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气,把烟火味吹得散而不远。这里不像饭店,倒像谁家院里办席,亲戚邻舍都来了,就等一声“开饭”。</p> <p class="ql-block">屋子是老样子,水泥墙没粉刷,木头天花板被烟熏得发暗,桌椅也是旧的,却擦得发亮。几个人围坐着吃饭,没人说话,只听见筷子碰碗的声音。冰箱嗡嗡地响,冰镇着几瓶汽水,玻璃上凝着水珠。阳光从窗子斜进来,照在一碗没吃完的汤上,热气缓缓升腾。我忽然觉得,所谓乡愁,大概就是这一口没赶上的热乎饭。</p> <p class="ql-block">厨房里,男人在切菜,刀落砧板,节奏安稳,像是在数着年岁。女人在旁边洗葱,水盆里漾着绿影。桌上堆着切好的土豆丝、青椒片,还有半碗酱油。水泥墙冷,可屋里热,不是灶火的热,是人活着的热。我站在门口没进去,怕惊了这份寻常。</p> <p class="ql-block">长桌摆在树下,碗筷齐整,菜刚上齐。一群人围坐着,有老有少,笑闹声压住了鸟叫。桌角放着个花篮,旁边立着一幅画,画里也是吃饭的场景,像是把屋里的一幕搬到了画布上。我问起“爹娘山”在哪儿,有人抬手指了指后山:“走上去要一炷香,下去得歇三回。”我笑了,这山名起得真像爹娘——难爬,可总想回去。</p> <p class="ql-block">一位师傅站在灶前,面前摆满锅碗瓢盆,鸡蛋、豆腐、土豆,都是山里长的。他不紧不慢地拾掇,像在准备一顿家常饭,而不是做给外人吃的表演。阳光落在他肩上,影子拉得老长,仿佛时间也在这儿慢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一碗土豆丝端上来,细如发丝,拌得均匀,葱花浮在油光上,亮得像撒了星子。我夹了一筷子,脆生生的,带着醋香。这菜不稀奇,可就是这不稀奇的滋味,让人想起小时候灶台边偷吃的那口。</p> <p class="ql-block">灶上炖着一锅茶叶蛋,蛋壳裂出细纹,像大地旱裂的河床,深色的汁液渗进去,把味道一层层浸透。我盯着那锅,看它微微冒泡,像在低语。这煮法不急,得两个时辰,像山里人过日子,慢,但入味。</p> <p class="ql-block">饭后我往爹娘山走了一段。小路蜿蜒,两旁树影稀疏,枝干倔强地伸向天空。远处山峰清晰,红顶的房子藏在林间,几面红旗在风里轻轻晃。没有游客,没有喇叭,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我忽然明白,有些地方不是为了被看见,而是为了让人安静地走一回。</p> <p class="ql-block">回到摊前,老板递来一盘炒土豆丝,加了肉片和木耳,酱汁裹得透亮。我坐在绿色桌布旁,用黑勺舀了一口,咸淡刚好。这味道说不上名贵,可它不骗人,像山里人的脸,粗糙,但诚恳。</p> <p class="ql-block">接着又上了一碗豆腐,块大,油光,撒了点葱花和辣椒面。我用筷子轻轻一碰,豆腐颤了颤,像刚从井里捞上来。这菜简单,可它暖胃,像冬天里母亲端来的那碗。</p> <p class="ql-block">最后,老板娘端来一块饼,金黄,撒着芝麻,放在木盘里。我掰开,内里松软,热气扑脸。她笑着说:“焦波来的时候,也爱吃这个。”我问:“焦波是谁?”她说:“拍咱村的那个人,他说这饼有爹娘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我坐在编织篮旁,手里捧着那块饼,咬了一口。芝麻香,面香,还有柴火香,一层层在嘴里化开。我忽然懂了,为什么叫“爹娘山”——不是因为山像父母,而是因为在这里,每口饭都像回家。</p> <p class="ql-block">村口的水果摊还开着,筐里堆满黄果,绿旗在风里飘。我买了两个,放进包里,打算带回城。可我知道,带回去了,也不是这个味了。有些东西,只能留在山里,像那块饼,像这个名字,像我今天走过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