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远方

夏 至

重阳节上午，物管小哥送来一个礼盒，说是慰问老年人的土鸡蛋，六十个。我接过盒子，顺手放在茶几上。老伴说：“前天才买了两板鸡蛋，也是六十个。要抓紧吃哦，不然放坏就可惜了。”

我望向茶几，礼盒旁堆满了各色休闲食品，袋装瓶装的都有，还有盘子里盛的水果，茶几从未空过。此景若在从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即便是最奢侈的美梦，也勾勒不出而今物资如此丰盛的图景。时代的进步，真个是一日千里，令人恍若隔世。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正上小学。那时还不懂什么叫“民以食为天”，心里想的，不过是能吃饱饭就心满意足了，若天天能有白米饭，便是当过年啦。至于休闲零嘴、时令水果，则是闻所未闻。鸡蛋牛奶？连产妇和婴儿都难得享用，谁敢奢望？哪像现在，成盒成箱地堆在家里，想吃就吃！

那时，鸡蛋虽然金贵，一年还是有机会吃到一回，就是过生日那天。记得八岁那年，生日已过了几天，盼着的鸡蛋却未见踪影。心急又不好明说，便拐着弯问母亲：“妈，我的生日是哪天？”母亲恍然拍额，转身出了门。大约半个小时后，母亲捧着个鸡蛋回来了，给我煮了个溏心蛋。看我美滋滋地吃着，她轻声说：“吃了蛋，又长一岁啦。要好好读书，将来才会有出息。”后来我才晓得，那个鸡蛋是母亲借来的，走了好几户人家才借到。

每日上学放学，都要路过一家杂货铺，我常进去买铅笔、毛笔和墨汁。这铺子也卖吃食，都装在玻璃罐里。我咽着口水观望过多次，终究觉得太贵。但有个罐子里的东西让我心动，五分钱一个，个头大，看着划算。一日，我用省下的早餐钱买了一个，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迫不及待地从荷包里掏出来。那东西像窝窝头，外表有层硬皮。我啃了一口，有点酥脆，一嚼便满口粉末，不甜也不咸，味道怪怪的。心里嘀咕这是啥呢，这么难吃咋还拿来卖，但又舍不得丢，毕竟用钱买。

晚上父亲检查作业时，从书包里翻出那个咬了一口的“窝窝头”，问我是哪来的，并告诉我是做甜酒用的酒曲。奶奶笑得抹眼泪，拿纸包好，说留着过年做甜酒用。

那些年，饥饿是常态，“饱”则是一种陌生的体验。见到什么都想吃，连这酒曲子也不放过。

十六岁那年，我参加了革命工作，穿上了笔挺的藏青色海军呢铁路制服，成为一名光荣的铁路桥梁工。这份光荣，倒不全因那身挺括的衣裳，更实在的是每月48斤的粮食定量。这定量不算少了，然而常维持不到月底，每个月都会有两三天青黄不接，得计划着吃。

早餐为了省时，常在上班路上买两个法饼，边走边吃。没走几步便吞完了，便找个水龙头灌得打嗝，饱了。不到十点钟，又饿得浑身发软，工作却一点不敢耽搁。

那时最大的愿望，便是早餐能吃上三个法饼。可一个饼要二两粮票，若早上吃去六两，午餐、晚饭各需八两，月底该如何是好？

在铁路桥梁上攀爬三年后，我应征入伍，成了一名军人。除了对越自卫反击战那半年之外，其他时候都没饿着过。然而严酷的战争环境，让我患上了严重的胃溃疡，只得含泪惜别军营。

转业回到铁路的二十年间，我屡因胃出血住院，医生三番五次建议切除大半个胃，否则发生大出血会危及生命。医生的每次建议我都拒绝了，因为我坚信，社会在进步，科学日新月异，定会有更好的治疗方法。

后来，胃病果然痊愈了。幸亏当年心怀远方，坚信未来，若切除了胃，而今面对这满桌佳肴却无福消受，岂不是亏大发了？

目光再次落回茶几，上面堆满了我喜爱的吃食。鸡蛋、牛奶随心享用，各色水果想吃就吃，这都是当年追寻不到的远方啊。

想起第一次吃香蕉的窘境，至今历历在目。上小学时，那家杂货铺进货香蕉，我第一次得见实物。两个小伙伴也眼馋，三人便凑了一角钱打伙买了一个。撕了皮正准备切作三截时，谁知那滑溜的香蕉肉会脱手落入下水道，皮子还紧捏着。那三个人捶胸顿足的懊恼场景，至今没忘。

八十年代初，儿子出生了。当时每日供应的半斤牛奶不够他吃，只得托列车员从北京捎回“糕干粉”补充，一直喂到他能吃饭。若在今日，何须如此周折？到处是琳琅满目的牛奶和配方奶粉，营养丰富，选购便利。

回望改革开放的历程，我们已然站在了当年苦苦追寻的远方。仅在“吃”这一项上，四十年光阴便解决了困扰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吃饭问题。这辉煌成就，正是各行各业飞速发展、实现四化宏图的坚实根基。

今年国庆，我与老伴驾车出游，来到一处河边的宁静乡村。村子里银杏叶金黄，三角梅彤红，满山的橘子等待着摘收。

在村子广场上，我见到一群年轻人聚集在毛主席与两位少数民族村民的雕像前，庄严地举起右手，面向镰刀锤头党旗宣誓。

我停下车，肃立静观。但见我们的党在不断壮大，接班人正茁壮成长。他们将接过历史的接力棒，带领各族人民奔赴一个又一个更加璀璨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