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密不透风（三）

六盘有约

三

陆语隐约感到，妻子的状况源于某种深层的心理创痛。他不敢去想象，一个女孩在遭受那般伤害时，会是怎样的绝望。

“若让我碰到那群畜生……”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滚，带着无声的怒吼。夜深人静时，舒妍常会惊醒，冷汗涔涔，默不作声地蜷进他怀里轻颤。陆语便像安抚孩子一样，轻拍她单薄的脊背，直至她再次入睡。

这段日子，陆语自己也心力交瘁。他既心疼妻子所承受的无形折磨，又因心绪纷乱，难以静心写作。他私下咨询过心理医生，得知这是某种深埋心底的创伤反应，最有效的方式是鼓励本人接受专业疏导。可陆语不知如何开口——那是他与舒妍之间守口如瓶的秘密，他承诺过永不提及。

他陷入两难：既渴望带她走出阴影，又怕任何不当的举动会加深她的伤痛。他只能向医生请教一些基础的疏导方法，学着在生活细节上格外谨慎。他留意她的情绪起伏，在她低落时克制亲昵的冲动，避免带她前往可能引发不安的场所。他深知，受过重创的心灵格外脆弱，言语需温和，陪伴需常在。若忽视这些细微之处，情绪反复波动，于康复百害无利。

医生提醒他，心理创伤复杂而幽微，康复程度既取决于个人的承受与调节能力，也离不开科学、健康的引导。医生曾探问创伤的根源，陆语只含糊地答，是过去在感情上受过伤害。

陆语开始变得如履薄冰。他试图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让舒妍意识到她当前的状态需要关怀，同时又不能让她觉得自己被贴上了“心理障碍”的标签。他反复设想各种方式，却始终找不到万全之策。他明白，那种极私密的伤痛，是舒妍最不愿触碰的禁区，任何人都难以亲口承认。

他怀揣着一切会自然好转的希望，甚至刻意压抑着身为一个健康男性本能的冲动。即便在夫妻亲热时，他也无法全然投入，总是在一种紧张而克制的状态下仓促结束，愉悦感早已被忧虑取代。

舒妍能感受到陆语的忍耐。当陆语宽阔的胸膛贴近，当他温热的手掌在她肌肤上留下抚慰的轨迹，当他带着热息在耳畔低语，她确实感到片刻的沉溺与安心。可当陆语试图更进一步时，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撕裂般的痛楚便会悄然复苏。在这个过程中，陆语如同驾驭一叶扁舟，在暗流中小心翼翼，唯恐惊起波澜。

舒妍紧闭双眼，紧紧抱住身边的男人，从他真实的体温中汲取安全感。她听到陆语在耳边轻唤她的名字，便也回应着：“陆语，别停下……我想要的，我是你的。”然而陆语看到的，却是她笑脸上的泪水。

这让他深感自责，仿佛将自己的欢愉建立在了她的煎熬之上。他惧怕彼此过早地面对一种无性的婚姻，那对双方都将是一种漫长的消耗。他渴望能在情感的融合中，自然地去体会那份亲密带来的归属感。

身为创作者，陆语并不避讳谈论性与爱。在他看来，和谐的身心交流如同饮食，是健康婚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可为何这寻常的亲密，在他与舒妍之间，竟成了横亘着的一堵无形之墙？

陆语开始用熬夜写作来转移注意力。他沉溺于构建文字世界，让一个接一个的故事耗尽自己的精力。只有在驾驭笔下人物的悲欢时，他才能获得片刻的掌控感。

尽管知道这可能冷落妻子，他却别无他法。敏感的舒妍起初会陪着他，静静坐在一旁。但熬夜让她白日精神不济，眼圈渐重。陆语便劝她先去休息。而他则依靠浓咖啡和香烟熬过深夜，书房里弥漫的焦苦气息，让舒妍不适之余，也感到两人之间渐生的距离。

舒妍渐渐习惯了独自早睡。虽仍会被噩梦侵扰，但只要看到书房透出的微光，知道陆语就在不远处，她心头的恐惧便能稍稍平息。然而，一种深切的愧疚感始终缠绕着她。她甚至闪过放手的念头，想让陆语去追寻一段完整而无憾的婚姻。可她开不了口，她既贪恋陆语给予的温暖与守护，也无法想象失去他的生活将何等黯淡。她早已离不开这个赋予她新生的男人。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逝。陆语将自己囚于烟雾缭绕的书房，在自己的文字王国里寻求解脱。然而，过度消耗渐渐反噬，他开始失眠，甚至出现幻觉。深夜里，他犹如一头困兽，眼中布满血丝，内心咆哮冲撞，却找不到出口。他感到无形的锁链缠身，陷入自我撕扯的恶性循环。

最终，他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在舒妍身边躺下。舒妍背对着他，身体依旧柔软，散发着熟悉的淡淡馨香。但陆语却连伸手拥抱的力气都消失了。两人背对而卧，像两扇勉强合拢的门，中间空出的缝隙透着寒凉，仿佛随时会塌陷，将彼此吞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