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父亲

李汉兵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别哭,父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下午正准备上班,三弟的电话突然炸裂了耳朵,像烧红的铁丝扎得人浑身发紧——父亲住的二弟家起火了。那些串联如锁链的插座,一头连着电视,一头缠着空调,可能是引燃灾祸的引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手抖着给同事发消息换课,指尖凉得像浸了冰水,赶紧接上老婆就往二弟家冲。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了解情况,父亲痛哭着说:“儿啊,完了,全部都烧完了。“我安慰了一下父亲,脚不由自主地踩了一下油门。车轮碾过路面,风声在耳边尖啸,老婆一遍遍提醒我慢些,可我的心早被无形的火焰燎得滚烫,只想立刻飞到父亲身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快到赵家边时,我频频望向二弟家的方向,没有看到冲天的浓烟,也没有看到消防车的红影,那份诡异的平静,比明火更让人窒息,像暴风雨前压在心头的乌云。难道消防车还没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车子停在二弟家门口,外墙看着与左右邻居别无二致,可门口那堆黑乎乎还冒着热气的残骸,像极了凝固的灰烬泪,客厅地面湿漉漉的黑渍,分明是灾祸淌下的泪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进客厅,里面完好无损,楼梯和走廊都没什么问题。父亲的房间里却一片漆黑,只有两个人影在晃动,一股热浪猛地扑过来,和八年前母亲火化时的灼热一模一样。那时那股热浪,是母亲最后一次亲吻我的额头,带着不舍的温度;而今天这股,却像母亲用尽最后力气的告别,凉得刺骨——她大概是真的要彻底离开我们了。房间里只剩一张桌子和衣柜没被烧毁,像母亲拼尽余生力气撑开的臂膀,死死护住父亲的衣物;还有一壶油,外层裹着黑灰,内里却完好无损,像母亲藏在灰烬里的最后一声叮咛,不知道经了这场高温炙烤,还能不能留住些许母亲的余温。那些母亲留下的念想,终究还是被这场大火卷走了,心酸像潮水般漫上来,呛得人喘不过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满室狼藉,窗户烧得只剩扭曲的铁框,像被撕碎的幕布;床塌了,成了一堆散架的骨架,浓烟还在丝丝缕缕地冒;空调挂机早已烧焦,皱缩成一片干枯的枯叶,挂在墙角苟延残喘;地上的黑水浮着烧焦的碎屑,像淌着的墨色血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正佝偻着身子,把烧毁的东西往外搬,每走一步都踩在烧毁的棉絮灰堆上,德明叔在一旁默默地把水舀进桶里,这是消防车灭火喷的水。简单招呼后,我拎起水桶就往后园跑,一桶桶黑灰水冲下台阶,那些堆积的垃圾,像极了我们无处安放的悲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同学钟建峰来了,他没多说话,直接加入清理队伍,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像寒夜里的一点微光,让我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工具不够,他又骑着电动三轮车回家去取,还带来一件工作服,套在我身上,像裹了一层薄薄的暖意,可心里的凉,却怎么也捂不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三弟和弟媳也赶来了,眼里满是惊悸与心疼,一番唏嘘后,也弯腰加入了清理。好不容易清完屋里的垃圾,门口那堆残骸又成了难题,建峰主动联系村干部,和德明叔各开一辆三轮车,载着满车的焦土与伤痛,驶向远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二弟的视频电话打过来了,父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嚎啕大哭,一声声地哭诉着:“对不起呀,儿子。”父亲的哭声很悲情地敲在我们的心上。那嘶哑又绝望的哭声,像被风吹裂的老树皮,我们心里酸得发紧,却不敢跟着哭——我们一哭,父亲的天就真的塌了。劝了好久,他的哭声才渐渐低下去,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枯叶,轻轻颤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那份茫然与凄凉,和母亲去世时一模一样。他裹着我给的旧外套,里面穿的是保暖衣服。当初担心衣服大了,现在衣服显得格外小,像裹着一层不合身的要膨胀的孤独,风一吹,就紧紧地贴在他单薄的身上。我在心里默默地计划着,希望能快点有空,再带父亲去买点衣服,温暖一下他冰凉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知怎么地,我忽然想起了祖母去世后,我蹬着破自行车带祖父去镇上买衣服的情景,时光是面残忍的镜子,一会照见了祖母的慈颜,又映出了母亲的悲凉 </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会照见了祖父的佝偻,又映出了父亲的蹒跚。那份相似的悲情,像根苦藤蔓一样缠紧了易碎的心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渐渐黑了,暮色像墨汁一样晕开,我们想带父亲、叔叔和建峰去镇上吃饭,父亲却又哭了,哭声里满是委屈与无助,像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啊,别哭。这场大火,或许是母亲想把她牵挂的一切都带走,她舍不得让我们看着这些旧物伤心;那些烧不掉的牵挂,都藏在风里,藏在时光里,就像母亲从未离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我们陪着你,别怕,父亲。别哭,父亲。</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