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年随家走“五七”到塞外一偏僻小山村插队落户。村子小的不能再小了,只有十几户人家,由于土地贫瘠,生态原始干旱,且交通不便,到了七十年代还没有电灯电话。一条战备“红线”公路每天仅有一次班车,错过了就要等待黎明过后再到天明了。一封省城发出的家书送到手中需要二十天左右,甚至更长的时间。</p><p class="ql-block"> 艰苦的自然条件不言其说,日子还是照样地过下去的。白天对于久居大城市的孩子们来说,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恐慌,举目远望反倒觉得蓝天白云,天地广袤,喜不胜收。只是到了太阳夕阳西下,月亮挂上树梢的时候,借住的土屋里渐渐地暗了下来,这时的我们仿佛陷入了一汪泥潭。</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白发老乡大娘举着一墨水瓶大小的煤油灯进入说:“暂时凑合着用它照亮吧。随后又神神秘秘地耳语,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有卖洋马灯的,那个有玻璃罩,大火苗,亮的很呢!”土屋漆黑,忽然有了一点点的光亮,一下子也就通明起来,一家人围坐在简易的小餐桌前有说有笑,仿佛又回到灯火辉煌的中华路,太原街。</p><p class="ql-block"> 打那天以后,我家果真添置了一盏高档的照明家私,从此每一个夜晚,我家土屋都你来我往地迎来几拨老乡,他们谈古论今,喝茶聊天,乐此不惫。更多的时候,是家人聚餐,谈论入乡体会和孩子们温书时的憧憬……</p><p class="ql-block"> 这盏灯说不上有多精致,但它却像一位沉默的家人,每天夜晚守在饭桌一角。玻璃罩子擦得锃亮,金属支架微微泛着铜绿,点着时火苗稳稳地立着,不晃也不跳,像是把整个夜晚的安宁都拢在怀里。每到天黑,母亲总会先擦净灯罩,再小心地添油,动作轻缓,仿佛在侍奉一件圣物。火光一亮,土墙上的影子便活跃起来,父亲读报的侧脸、妹妹写字的背影,都随着火苗轻轻晃动,就像一出无声的皮影戏。</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广播,更没有电视,可一盏灯,竟能把那么多人聚在一处,这是何等的魅力和渴望啊!有时隔壁老五头爱讲那年苏军对日宣战,进入东北路过屋后时的情景,说到紧要处,声音压低,火苗也仿佛屏住了呼吸;隔壁韩大婶则总念叨她年轻时在娘家侍弄田地花草时的场景,她话里带着笑声,身影在墙上晃动得像花朵一样。孩子们则围在灯下写作业,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偶有错字,便拿指甲轻轻刮去,灯影下,那一小小动作显得是那样的温馨和谐。</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是冬夜,风在屋外呼啸,土炕烧得滚烫,灯火却依旧安稳。一家人围坐着,母亲煮一锅小米捞饭,热气腾腾地往上冒,热气环绕灯罩,凝成细小的水珠分外晶莹。父亲偶尔抬头看了看灯说:“这萤火虫虽比不上城里电灯,可它也照得人心亮堂。”我那时不懂这话的分量,只觉得,只要这灯还亮着,哥哥再远的家书,也终会抵达到家里。</p><p class="ql-block"> 原来,光从不在于多亮,而在于它是否照进了人心。那一缕煤油灯的光,微弱却执着,照亮的不只是土屋的四壁,还有那段清贫岁月里,那是我最温暖的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