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沟的秋笺

青檀

太阳沟的秋，是被老洋楼的尖顶挑起来的。爬山虎把砖红的墙染成打翻了的调色盘，橙红、绛紫、深褐，一层层洇开，像谁用毛笔蘸着秋光，在楼面上慢慢晕。风过时，叶尖的颤，比钢琴的琶音还轻，落在青石板路上，铺成碎金的毯。

街角的银杏树最是性急，不等风催，叶儿就黄得透亮。树干笔直，像穿了黄军装的老兵，站得笔挺。阳光穿过枝叶，把影子筛在墙根，晃晃悠悠的，倒像是谁在地上写着不成句的诗。有老太太挎着竹篮走过，篮里的苹果红得发亮，碰着路边的黄叶，"沙沙"地响，像在说体己话。

老房子的窗棂爬满了藤蔓，玻璃上蒙着层薄灰，却挡不住里头飘出的桂花香。台阶上的青苔还带着点潮，被落叶盖了大半，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着陈年的记忆。有穿校服的姑娘坐在台阶上，手里捏着片银杏叶，对着阳光看叶脉，叶影落在她脸上，忽明忽暗的，倒比课本里的插画还生动。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俄式老教堂的圆顶上，金闪闪的，像颗被擦亮的铜纽扣。墙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的、白的，挤在一块儿，风过就点头，像是在给来往的人鞠躬。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走过，冰糖壳子在阳光下闪，吆喝声拖得老长，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掠过屋顶，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檐角的蛛网，网兜里的黄叶，晃成了小小的秋千。

往深处走，路边的梧桐叶落得厚，踩上去"咯吱"响，惊了趴在叶上的瓢虫，红底黑点的壳子，慌慌张张地往树根爬。有画家支着画架，笔触在画布上扫，把老楼的影子、树的影子、人的影子，都揉进一片暖黄里。他说："太阳沟的秋，是有骨头的，硬朗朗的，却裹着层软乎乎的肉。"

暮色漫上来时，老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落叶上，像给秋盖了层薄被。远处传来电车的叮当声，慢悠悠的，和着风吹叶响，成了秋夜里最妥帖的催眠曲。站在路口回望，老洋楼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柔和，爬山虎的红、银杏的黄、梧桐的褐，都融成一片温厚的暖，像奶奶缝的棉絮，裹得人心头发热。

原来太阳沟的秋，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艳，是藏在砖缝里的苔，是沾在衣角的桂香，是老窗台上那盆不声不响的菊，是走得再急，也忍不住慢下来的脚步。这秋里有岁月的痕，有日子的暖，像本翻旧了的书，每一页都写着：别急，慢慢走，看够了，才算没辜负这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