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舞谢幕

马粮

有句英文说“Every dog has its day”，这话按字面直译是“哪只狗都有它的好日子”，西方人爱狗，因此常用狗来喻人。此话较为贴切的中文表达是“凡人皆有得意时”。这不，就连我这么一个平时在公司里不苟言笑之人，却在一夜之间颠覆了所有同事对我的印象，以自嗨的独舞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得意之时”。

公司年会即将召开，这是个让所有销售部的同事都翘首以盼的好日子。大家之所以对它心心念念，那是因为这不光是一次论功行赏的机会，更是一次公款旅游的绝佳时机。

年末到了，董事会盼着靓丽的财报，股东们也期待着丰厚的投资回报，但公司管理层对此却有自身的算计。披露年报之前，他们要拿捏好分寸与火候，盈利下降，股东抱怨，管理层会有被解职换将的风险；但盈利超预期对公司大佬们来讲也并非啥好事，因为超好的财务数据只会把股东们来年的胃口吊得更高。因此，每到年末，若财务数据靓丽，管理层常常会巧立名目，增加成本，突击花钱，冲减利润，以防董事会来年加码，鞭打快牛。

2001年公司年会选在美国加州著名的观光胜地 —— Palm Spring（棕榈泉市）。消息一经发布，同事们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Palm Spring位于洛杉矶市100英里的索诺拉沙漠之中，是荒凉沙漠中的绿洲城市。若非亲眼目睹，很难想象在这无垠的沙漠之上，竟有如此美丽的度假胜地。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高耸入云的棕榈树、豪华奢侈的餐饮酒店，熙熙攘攘的八方游客，来到此地，这令人目不暇接的美景会立刻让人产生芝麻开门的错觉，仿佛步入梦幻般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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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年会可谓奢侈铺张，入住五星级豪华酒店，每人一个超大商务套间，每天有厨师烹调各色美食，晚上餐厅酒吧自选，费用公司全报。夜幕降临，酒店的大舞厅内，不仅有调酒师伺候，更有乐队现场演奏，上好的红酒、啤酒、香槟、威士忌、白兰地，大家美酒佳肴，推杯换盏，高歌劲舞。

记得那天是表彰会的最后一晚，乐队变换演奏着各种舞曲，渐渐将庆功的酒会推到了高潮。记不清那天我到底喝了多少葡萄酒，之后便和大家一起泡在舞池里狂欢......

夜深了，乐队和鼓手依然还在一曲接一曲地演奏。不少人蹦跶累了，大多都停下了舞步，有的在一旁饮酒，有的在嬉笑热聊，有的在喘息歇息，有的在偷瞄帅哥美女。此时，我依然在舞池里忘乎所以地蹦着迪斯科，面对四周渐渐投来的目光，我丝毫未予理会，依然自我陶醉，合着音乐的节拍跳着。

突然，灯光暗了，瞬间舞池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刚才那几位跟我一起热舞的男女也闪在一旁成了看客。如此一来，我就成了舞池中唯一的“表演者”。按说，此时我也该就此结束。然而我的表现欲像是在酒神的驱使下被彻底激活了，我无视窘境，舞步仍在继续。乐队见有人还在跳，便只得继续演奏，但那音乐的节拍却突然加速，且越来越快，乐手们似乎存心要把我累垮！

舞厅里，几乎所有的灯光都在向我投射，众人视线的焦点也在向我聚集，众目睽睽之下，我依然紧跟旋律，飞快地抖动着双腿。大概是肌肉的疲劳期已过，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失重的太空，脚步也愈加轻松。尽管乐手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加快节奏，我依然跟着节拍在跳，那一刻我似乎是在用身体的极限在挑战乐队的耐力。终于，乐队累了，鼓手、贝斯、吉他、大提琴、小号都停了，我神情若定地站在舞池中央，俨然一副胜利者的面孔，四周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此时，我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衣服就像被豪雨淋过。当停下舞步的那一瞬间，我第一反应就是渴，渴死了！我贪婪地环视四周，见离我最近的那个圆桌上放着一杯冰水，我脚踩弹簧似地一个箭步冲过去，像濒临溺水者突然触到了救生圈，抓起那杯冰水一饮而尽！糟糕，瞬间我感觉喉咙像被利刃割了一刀。我明白了，刚喝下去的根本不是冰水，而是满满的一杯威士忌。此时，我看见刚刚停下舞步的那几位同事正躲在暗处坏笑，我知道自己中了他们设计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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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办？此时我知道自己离酩酊大醉仅一步之遥，于是迅速抽身，快步走进卫生间。看看里面没人，我镇定了一下，所幸，此时头脑还算清醒。趁着还有几十秒钟的自控力，我飞快地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此时周身的血液像开了锅的热油，我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瞬间即逝。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从卫生间推门出来，打定主意快闪。再看我刚刚过来的通道，突然出现了几把凌乱无序的椅子，我猜这一定是那几个坏小子故意给我设置的障碍，他们在冷眼旁观，等着看我出丑。

说时迟那时快，趁还算清醒的那点时间差，我迅速转过身，径直冲向大门。就在临门那一刻，我没用手去推它，而是飞起一脚，直接踹开了那扇门。由于力量过大，那扇双向弹簧门旋即疯狂地弹了回来。这飞快的回弹速度令人躲闪不及，那扇重重的实木门毫不留情地朝我迎面拍了过来。不过当晚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似乎像是参透了中国武术轻功的秘诀，门飞快回弹的瞬间，我已然奇迹般地闪身来到了门外！

出了舞厅大门，酒劲陡然上头，我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跑回了房间，大概还是“轻功”的神力吧，记不清当晚在那几十米的小路上摔了多少跤，我居然安然无恙，毫发未伤。打开房门后，我像根木桩似的栽倒在房间入口的地毯上，一直睡到天光大亮。

第二天醒来，去吃早餐，知道自己当晚宿醉，有点不自在，便一个人灰溜溜的躲在一边闷头吃饭。然而，同事们没人提及此事，更没人对我冷嘲热讽，我猜大概酒醉失态是西方男人的家常便饭吧。

那次，我在公司年会上那一出最后的“疯狂”，竟成了公司销售部饭后茶余的一个段子，他们的结论是“中国人喝了酒都是Jack Chen （成龙）！由于那是当年公司年会上的最后一支舞曲，我在大家眼里，成了独舞谢幕的 “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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