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山湖记

夫云子

微山湖，我从歌声里知道的名字，来了，还未曾到得湖边，那水汽便先扑了过来，混着些微的、清冽的鱼腥，直透人的肺腑。及至眼前，心倒先是一空。那浩渺的烟波，是浑然的、无始无终的一片。秋水长天，在这里失了界限，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便是这般苍茫的模样。风是有的，贴着阔大的水面滑过去，不起什么惊涛，只将那万顷的波光，揉成一片细碎而沉静的金。这光景，雄浑得教人失语，却又在无言中，蕴着一种不容置辩的庄严。

我的脚步便不由得转向那湖畔的微子祠了。祠是静的，仿佛一个沉思的巨人，在这湖光里默坐了千年。青石的阶，黛色的瓦，都叫岁月磨洗得分外温润，却又透着一股子倔强的苍古。走进去，康熙御笔的“敬天法祖”赫然在目，那字是端凝的，一笔一划，都像是从历史的深处生长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我忽然想，当年那位三劝纣王不成的微子，在决意离去的那个清晨，他所见的，是否也是这般浩荡而无言的水色？

他定然是绝望过的。那是一种将心肺都掏空了，却只换来一片死寂的绝望。于是，他走了。这不是退却，而是一种更为决绝的坚守。孔子看得分明，所以说“殷有三仁”。比干以死谏，是仁的刚烈；箕子伴狂，是仁的隐忍；而微子之去，则是仁的另一种完成——他不忍见宗庙沦丧，社稷倾颓，便以一己的远行，为那将熄的殷商之祀，存一缕不绝的烟火。这背影，该是何等的沉重，又何等的清明！

我踱步出来，在祠前的一汪浅塘边驻足。塘水极清，映着初升的月轮，小小的，盈盈的，像一颗遗落在人间的泪珠。我下意识地俯身，掬起一捧水。那月便陡然跳到了我的掌中，凉意直浸到心底里去。这捧着的，哪里是水与月呢？分明是一段沉甸甸的、去了尘的历史。那月华在我掌心微微地荡着，清辉流转，仿佛将千年的悲悯与坚守，都一并照彻了。我怔住了，只觉得心底那层为俗世所蒙的翳障，被这水，这月，轻轻地拭亮了，露出底下不曾污损的、坦荡荡的底色来。

回首再望那湖，暮色已四合，水天融为一片深沉的苍莽。那仁者的背影，早已消融在这无边的气象里，却又仿佛无处不在，化作了这湖上的每一缕风，每一片波光。他未曾说什么，这湖水，这天地，却替他诉说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