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回老家有一段时间了,回家后第一时间就是养几只鸡,等“十一假期”时间,儿子带孩子来杀只吃,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仔鸡是农村的习惯,把杀好的鸡炒好再用鸡婆炆,那种鲜味最有营养感。是的,在我们乡下,总有一抹绕不开的鲜香,藏在记忆深处——那是鸡婆罐炆出的滋味。粗糙的陶器罐蹲在土灶膛里,慢火熏出的肉香、鸡鲜,像一段温润的老旋律,在岁月里轻轻荡着,让人一想起来,舌尖就泛起暖乎乎的垂涎欲滴。这鸡婆罐啊,不光炆鸡是绝味,要是炖肉、煲汤,也能把寻常食材熬出勾人的魂,食欲倍增。</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住的老房子,是爷爷解放前盖的。门窗都小,大门不过一米来宽,门外头边搭着站檐,供雨天人暂避;还有道矮门,白天常关着,屋里的光亮全靠推开大门时漏进来的那点。窗户更小,是向外推开的两扇木板,防着外人窥探作案,就像现在的窗帘,木格栏栅是一根根杉木条做的。房子不高,金字屋顶下铺着楼板,二楼前檐矮矮的,开着一扇外宽内窄的梯形窗,空气总像凝住似的,只要屋内生火,烟就很难出来,总是弄得我们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p> <p class="ql-block">这间老房子,生活着父亲四兄弟,带着我们这群堂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三十几号人挤在这屋里。一到冬天,厅堂里便生起火堆,大人小孩扎堆取暖,炉边常摆放着几只鸡婆罐(也只是逢年过节时,炆鸡或炆肉的才拿出来摆放)——那陶器罐另一边有个半圆大耳柄,方便用手抓提。有时,我家叔叔或伯伯家炆什么东西,罐里的东西炆得冒热泡时,香气就像长了腿,满屋内外乱跑,闻得人直咽口水,脚就像被钉在原地似的挪不动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时厨房是每户一间,都支着最传统的土灶。大灶上能架几口锅,最里边的专煮猪食,一根老长的烟囱伸到屋外。饭点一到,村里上空就飘起黑白相间的烟,像一条条巨龙盘着,烟味里混着各家的香——谁家炆了鸡,谁家炖了萝卜丝炆肉,一闻便知,这也是逢年过节才有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用鸡婆罐炖东西,乡下人总爱烧霉变的干柴火焰不高,焚烧后去掉明火留下的霉炭火,围着陶器罐慢慢加温,热气随烟窗向外飘,被风压得低低的闻到就是一股香味,黑黢黢的灶膛里,满是生活的烟火气。炭火苗在灶膛里跳着,像在哼一首轻快的歌,而那只鸡婆罐,就稳稳当当地蹲在细火中央慢慢炖,陶罐在这里成了乡下人的宝贝。它看着粗糙,表面布满岁月磨出的斑驳,可就是这不起眼的陶器罐,盛着数不清的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时,人们会把洗净的鸡,先用菜油爆炒再放进鸡婆罐(陶罐),等细火慢炆。有时光添上清水,丢几片生姜、放几颗红枣,再撒一小把红糖——这是治感冒的良方,慢火炆得透透的,喝下去浑身都舒坦。</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记得有天放学回家,见母亲正摆弄鸡婆罐。她小心地把陶器罐挪到灶膛边的小火边,让火慢慢焐着。我就搬个小板凳蹲在灶边,看火苗围着瓦罐跳,听罐里“咕噜、咕噜”的声响,像一场藏在陶土罐里的音乐会。香味渐渐漫出来,是鸡肉的鲜美,与作料缠在一起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直咽口水。后来才知,那天是我十岁生日,母亲特地杀了只鸡。等炆鸡的功夫,母亲会讲一些古老的故事——善良的仙女、勇敢的英雄,还有机灵的小动物。我听得入迷,仿佛钻进了故事里的神奇世界,而罐里的鸡汤,也悄悄吸着故事的暖,变得愈发香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终于炆好了。母亲用专用木制凹罐扒把鸡婆罐,或用湿毛巾垫着手,把瓦罐从灶里捧出来,放在桌上。轻轻揭开盖子的瞬间,刹那间热气“腾”地冒起来,整间屋都浸在鸡香里。汤是金黄的,表面浮着层亮晶晶的油花,像夜空里撒的星子;鸡肉炆得软烂,筷子轻轻一夹就从骨头上滑下来。我急着盛一碗,吹凉了喝一口,油榨刚出的菜油飘在碗中,那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滑下暖到心里,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曾经的瓦罐煨鸡汤,哪里只是一碗汤?那是母亲的爱,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是乡村日子里的静与暖。如今我住进了城里的高楼,儿子买的房子敞亮,餐厅里的鸡汤五花八门,可总喝不出当年的味——缺了土灶的慢火,少了粗陶瓦罐的憨厚,更没了母亲在灶边添柴的身影。那些汤煮得快,却煮不透岁月的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当想起那罐汤,心里就泛起潮潮的怀念。念那只粗糙的鸡婆瓦罐,念那暖烘烘的灶膛,念母亲笑着递过汤碗的模样,更念那段日子里的香。我知道,不管时光走多远,鸡婆罐里炖出的滋味,永远藏在记忆最深处,是生命里最珍贵的余香。</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鸡婆罐的味道,它串起了乡里乡村灶台上的烟火气,系着田埂间破土的新芽与沉甸甸的谷穗香,也牵着家家户户窗棂里的欢笑与愁绪。而我,就守着这种带着庄稼人气的鸡婆罐余香,把生活过好,也让更多人把生活过好,让那美好的生活落在村里的每一寸土地上,牵动着千家万户,在每家每户的灶台里扎根飘香,在乡下的沟壑里抽穗,在乡亲们的笑脸上结果。在一年又一年每一天的餐桌上,就这样生生不息的生活到永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