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泛黄级刊里的父辈青春风华

木鱼

（瑞安中学校史馆——探花楼） 2006年，恰逢瑞安中学建校110周年，父亲将珍藏六十余载的四册“民三二秋”级刊及一册瑞中校刊，捐赠给母校瑞安中学。之后为补写回忆文字，他向校史馆借回了那四册级刊。不料时隔不久，父亲翻遍家中箱箧，这四册级刊却如烟云消散，无处寻觅其踪迹。瑞中解放前的级友会刊物，能在岁月颠沛中存世已属万幸，一旦遗失，无疑是莫大的遗憾。 　　（父亲珍藏的瑞安中学校刊与级刊） 今年小暑，我帮父亲晾晒旧书。在整理一叠旧期刊时，竟意外发现夹于其中的三册级刊——虽仍缺一册，但失之复得的喜悦已盈满心间。大暑刚过，我再度前往父亲的“雁风楼”书房细细查找。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杂乱的角落书堆中，那本“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级刊终于重现眼前。只可惜七八年光阴如白驹过隙，父亲如今已年逾九秩，再无能力去提笔追忆往事。于是我静坐在案前，小心翼翼地翻开那脆薄泛黄且虫迹斑斑的纸页，试图从字里行间探寻父辈们的青春风华，以及他们同窗间的深情厚谊。 　　这四册级刊分别为：《瑞中民三二秋级刊》第一期、《瑞中民三二秋级刊》第二期、《瑞中民三二初级友会第三次常年大会花絮录》和《晶星级友通讯》。其中前三册由瑞中三二秋级友会编印，主要编者是我的父亲。他曾就读于瑞安中学民国三二秋初中（1943届）、三五秋高中（1946届），在校期间曾任学生自治会第十八届干事会干事、第一届理事会理事，并被推举为三二秋级友会总干事。 （民三二秋级毕业合影 1943年摄） 父亲在《雁风楼漫笔》中曾回忆：民三二秋级友会成立于1943年秋。彼时同学们即将初中毕业，深知此后难免劳燕分飞、各奔前程。为延续抗战时期患难与共的情谊，在薛凝蒿老师的指点下，大家共同发起成立级友会，并推选产生总干事及分管城区、河乡、港乡、平阳、永嘉（温州）的各分区干事，组建干事会，负责毕业后的级友联络活动与级刊的编印。 （《瑞中民三二秋级刊》第一期） 《瑞中民三二秋级刊》第一期刊印于1943年10月，是四册级刊中最早问世的一本。采用蜡板刻印，32开，共48页。封面图案由美术教师唐唯逸绘制；刊前印有校长、主任及教师的题词：王超六题“任重道远”，杨德屿题“含英咀华”，沈士奇题“自强不息”，薛凝蒿题“博习亲师”，林熹题“前程远大”，字字恳切，寄寓厚望。刊内文章亦十分丰富，除时任级任导师薛凝蒿的《代序》外，还收录了炜然的《享受和发挥》、亦萍的《三年生活简史》、安的《读英文》、海萍的《别》、归帆的《赠给临别的级友们》、于一的《石将军歌》，还有父亲所写的《级友之轻描淡写》。瑞中民三二秋级友会会则与级友通讯录亦收录其中。 （《瑞中民三二秋级刊》第二期） 《瑞中民三二秋级刊》第二期同样为蜡板刻印，32开，共86页。虽未注明具体刊印时间，但据推算应在1944年夏秋之间。内容相较第一期更为丰富，设有“级友意见”“级友剪影”“级友习作园地”等栏目。其中“级友剪影”栏目由多位编者执笔，生动记述级友毕业后的近况，文字诙谐风趣，人物形象鲜活，字里行间充满了级友亲密无间的情趣。在此撷取几例，与读者共赏： 彭文席：有黄季刚三年不下楼的苦练精神，整日埋头在书堆里面发掘人生的智慧，抱着开卷有益、无书不可读的主义，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究，的确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怪不得国文教师称赞他的文章结构紧凑，用字老练。现肄业于母校高中部。 林杰：面方臀大，双目睁睁，既非官场阔老，亦非绿林英豪，原是现代化的高中生。为人最俭朴，一双布鞋打篮球足用半年，办事实属热心，现任母校自治会理事，又兼高秋一出版股股长，再兼三二秋级友总干事，一身兼三职并不觉难，心直口快毫无疑忌，吹牛拍马最所不为，凡伪君子、假道学，则直言斥责。特告林杰级友，国武子见杀于齐亦有知之乎！ 蔡观海：肄业母校高中部，在校文言文做得顶漂亮，每一次作业第一名“状元”总属于他的，现在比以前更胖了，走起路来都是叉着莲花手，放开八字步，煞像一位年高德劭的老先生。 张智明：去年他报考电讯队名列前茅，曾向我们辞行要到重庆受训，谁知仅隔几天，竟中了家中长辈们所设的“美人计”，就在当晚同他订婚已久的戴女士举行结婚典礼。这样一来，他在芙蓉帐里、鸳鸯枕上，被新娘子的一番甜言蜜语说得心软意懒，把出门的念头打消得一干二净，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岂不信哉！ （级刊“级友剪影”） “级友习作园地”栏目刊载十八篇文章：彭炳清的《对本校同学参加远征军后的感想》、彭文席的《穷理与知言》、唐曙的《念故乡》、李隐权的《失去了人间的爱》、蔡观海的《从时间说起》、许京安的《寒假生活的一页》、林杰的《文学与人生》、张智明的《灯下》等。这些文章题材多样，文笔精练，字句间不乏哲思，至今读来仍有韵味，可见当年瑞中学子的文学素养与思想深度，我为之深感钦佩。 （《第三次常年大会花絮录》） 《第三次常年大会花絮录》也是32开、48页，蜡板刻印，刊印于1946年8月15日。此时级友毕业已整整三年。这期的内容有：级友会总干事林杰撰写的《刊前致辞》，前校长许学彬、王超六与时任校长沈士奇，以及级任导师薛凝蒿分别所作的“毋忘母校”“任重道远”“格物致知”“渐渍以礼义，相忘于道术”）题词，还有薛凝蒿老师为常年大会所作的序文，以及大会人物素描、大会速写、大会花絮、级友动态、级友通讯录等，生动记录了那次聚会的温情与热烈。 《晶星级友通讯》 《晶星级友通讯》则由1946届高中级友会编印，也是采用蜡板刻印，32开、共58页，刊印于1948年1月。封面由前校长金嵘轩题签。内容以《告级友书》为主，辅以《级友书简》《母校近貌》《故乡剪影》等栏目，为散落各地的同窗，传递家乡、母校及同窗的音讯，让真挚的情谊得以绵延。 （学生自治会第十八届干事会 1943年） 翻阅这四册级刊，不禁感慨万千。它们虽印制朴拙、纸页泛黄，内容却极为丰实：既有级友的青涩习作，也有对三年瑞中生活的深情回忆；既有母校与家乡的概况，也有同窗的最新动态；更有级友大会的纪实与实用的通讯录。这些文字如同纽带，串联起级友之间、学子与母校之间的深厚情感。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雨洗礼，它们已成为瑞安中学珍贵的历史记忆，默默讲述着那段不平凡的岁月。 　　（《瑞中校刊》1942年6月编印） 1940年秋季入学的民三二秋学生共150人。是从七百余名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起初分甲、乙、丙三组。他们的求学之路坎坷多难，曾遭遇过“四一九”“七一三”等沦陷劫难，不少同学被迫辍学。第三学期时合并为甲、乙两组，至第五学期，仅剩下50余人。 然而即便在如此艰难困苦环境中，他们仍心怀中华民族复兴之志，勤学苦读，学业成绩都十分优异。毕业时在浙江省教育厅抽考中，除一人未及格外，其余均成绩优良。毕业后，他们或继续升学，或踏入社会就业，却始终不忘同窗之谊，先后召开五次级友大会，刊印三期级刊，为青春留下厚重的记忆。 （民三二秋级友会三届常会会员留影） 　　（民三二初级友会成立五周年纪念） 更令人动容的是，在毕业半个世纪后，借1996年母校百年校庆之机，这些皓首苍颜的老同学重逢于西岘山畔，畅叙旧情，续写前缘。此后他们又陆续编印《级友通讯》，至2005年时已刊发七期，并制作了三册《级友会影集》，其跨越时空的情谊，令人肃然起敬。 当下，这些瑞中老校友皆已耄耋高龄，出行需杖，步履蹒跚，但对母校的眷恋、对同窗的牵挂从未消减。他们每年相约聚会，围坐一堂，忆往昔，话近况，其情绵绵，其乐融融。这份从青丝延续至白首的级友情缘，堪称真挚如初，历久弥新。（2014年8月初稿） （父亲著作《雁风楼漫笔》）文：选自木鱼散文集《云水悠悠》图：自拍及网络背景音乐：《拥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