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的铅笔盒

晓路6025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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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第一次看见那个铅笔盒的时候，蹲在镇上供销社的玻璃柜台前，膝盖都麻了还舍不得挪窝。

那天是暑假的尾巴，太阳把柏油路晒得软乎乎的，踩上去能粘住塑料凉鞋的底。爹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后座载着小石头，车把上挂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卖完草药的二十一块三毛钱。“就给你买个铅笔盒，剩下的得交学费。”爹停下车擦汗的时候，袖口蹭得额头一道黑印，小石头赶紧点头，攥着爹的衣角往供销社里钻。

柜台里摆着好几个铅笔盒，有印着奥特曼的铁皮盒，一按还能弹开小格子；还有带乘法口诀表的塑料盒，边角圆滚滚的不怕硌手。可小石头的眼睛，一下就粘在了最角落那个蓝色的盒子上——盒面上画着只卡通小鲸鱼，吐着一串彩虹色的泡泡，盖子掀开还有个小镜子，底下藏着放橡皮的小暗格。

“同志，这个多少钱？”爹指着小鲸鱼铅笔盒问。售货员阿姨拿起来擦了擦灰：“八块五，这是新进的款，比别的能装。”小石头心里咯噔一下，八块五可不是小数目，他昨天卖了一下午的狗尾巴草，才凑了五毛钱。

爹摸了摸布袋子里的钱，又看了看小石头攥得发白的手指头，最后还是把钱数给了阿姨。“开学用新铅笔盒，可得好好念书。”爹把铅笔盒递过来的时候，小石头赶紧用两只手捧着，像是捧着块刚出炉的热红薯，生怕摔了碰了。

其实这铅笔盒的钱，本该是小石头自己挣的。放暑假那天，老师说开学要带新文具，小石头回家就跟娘拍胸脯：“我自己挣钱买铅笔盒！”娘正在纳鞋底，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你个小毛孩，能挣啥钱？”小石头却记在了心里，第二天一早就揣着个布袋子，跑到村后的山坡上薅狗尾巴草。

村里的王奶奶说过，晒干的狗尾巴草能卖给镇上的花店，扎成小花束当装饰，一斤能卖两毛钱。小石头每天天不亮就上山，露水把裤脚打湿了也不管，专挑那些穗子饱满的狗尾巴草，一把把捋下来塞进布袋子里。中午太阳毒，他就躲在松树下啃干粮，是娘早上烙的玉米饼，就着山泉水吃，也觉得香。

有天下午，突然下起了雷阵雨，小石头刚薅了半袋子草，怕草被淋湿了卖不上价，抱着布袋子就往家跑。山路滑，他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皮，渗出血来，可手里的布袋子还紧紧抱着，没让一根草沾水。回家娘看见他的伤口，心疼得直掉眼泪，要给他抹药膏，小石头却先把草倒在院子里摊开晒，嘴里还念叨：“得赶紧晒干，不然就卖不了钱了。”

就这么攒了二十多天，小石头终于攒够了五斤草，爹骑着车带他去镇上卖。花店老板称了称，给了一块钱，小石头攥着那一块钱，手心里全是汗，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是他自己挣的第一笔钱，离铅笔盒又近了一步。

可后来连续下了好几天雨，山坡上的狗尾巴草都被打蔫了，小石头没法上山薅草，心里急得慌。爹看他整天坐在门槛上瞅着天，知道他惦记着铅笔盒，就说：“等我把后院的草药卖了，爹给你添上剩下的钱，咱买个最好的。”小石头听了，眼睛一下子亮了，抱着爹的胳膊直晃：“谢谢爹！”

现在，这个蓝色的小鲸鱼铅笔盒就捧在小石头手里，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会儿打开看看小镜子，一会儿摸摸小暗格，生怕这是做梦。回到家，他把铅笔盒放在自己的小桌子上，用布擦了一遍又一遍，连盒面上小鲸鱼的眼睛都擦得亮晶晶的。

开学那天，小石头背着新书包，书包侧兜里插着那个铅笔盒，走路都特意挺直了腰板。同桌小花看见他的铅笔盒，眼睛都直了：“小石头，你的铅笔盒真好看！”小石头得意地打开盒子，给小花看里面的小暗格：“这里能放橡皮，还能放尺子呢！”

上课的时候，小石头把铅笔盒放在桌角，老师讲课的时候，他偶尔会偷偷看一眼小鲸鱼，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有一次，班里的调皮鬼张强想借他的铅笔盒看看，小石头没答应，张强就趁他不注意，伸手去抢，结果“啪”的一声，铅笔盒掉在了地上，边角磕出了一块小坑。

小石头当时就急了，冲上去把铅笔盒捡起来，用手摸着那个小坑，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张强也慌了，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石头没理他，抱着铅笔盒坐在座位上，越想越委屈——这是他自己薅了那么多狗尾巴草，爹又添了钱才买到的铅笔盒，怎么就磕坏了呢？

老师过来问清楚了情况，让张强给小石头道了歉，还帮小石头把铅笔盒擦干净。小石头看着那个小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可他摸了摸盒面上的小鲸鱼，又想：没关系，虽然磕了一下，但还是我的好铅笔盒。

从那以后，小石头更爱惜这个铅笔盒了。每天放学回家，他都会把铅笔盒里的铅笔削好，橡皮归位，然后用布擦干净盒子，再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有时候晚上写作业，遇到难题想放弃，他抬头看见桌角的铅笔盒，就想起自己顶着大太阳薅草的日子，想起爹擦汗时的样子，就又拿起笔，接着往下算。

冬天的时候，铅笔盒的塑料盖子有点脆，小石头开关的时候都特别轻，生怕给掰坏了。有一次，娘看见他的铅笔盒边角的漆掉了点，想给他买个新的，小石头却摇摇头：“不用娘，这个还能用，我喜欢这个。”

放寒假那天，老师给每个同学发了奖状，小石头得了“三好学生”，他把奖状叠好，放进了铅笔盒的小暗格里——他要把最珍贵的东西，都放在这个最珍贵的铅笔盒里。

年后开春，山坡上的狗尾巴草又长出来了，绿油油的，在风里晃着穗子。小石头放学后，还是会去薅几把，不过现在他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把草扎成小束，送给班里的同学。他指着山坡上的草，跟小花说：“你看，去年我就是薅这个草，攒钱买的铅笔盒。”小花笑着说：“原来你的铅笔盒里，还藏着这么多故事呀！”

小石头也笑了，他摸了摸书包里的铅笔盒，盒面上的小鲸鱼虽然有点旧了，但在阳光下，还是像在吐着彩虹色的泡泡。他知道，这个铅笔盒不只是一个装文具的盒子，里面装着他的汗水，装着爹的爱，还装着他对上学的期待，装着他小小的、却闪闪发光的梦想。

现在，小石头已经上三年级了，那个蓝色的小鲸鱼铅笔盒还在陪着他。有时候同学会说：“小石头，你的铅笔盒都旧了，该换个新的了。”小石头却总是摇摇头，然后把铅笔盒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宝贝——这个宝贝，是他用一整个夏天的努力换来的，是他心里最珍贵的东西，不管过多久，他都不会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