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浩然</p><p class="ql-block">美篇号:5964770</p><p class="ql-block">配图:网络</p> <p class="ql-block">暮色如一层薄纱,轻柔地笼罩住小镇时,老秦的木工坊还亮着暖黄的灯。光线从雕花木窗棂里溢出来,把院角那棵石榴树的影子,拓印在青石板路上,像一幅模糊的木刻版画。阿木趴在窗沿,看父亲老秦正专注地刨一块核桃木。刨刀与木料缠绵,发出“簌簌”的轻响,卷曲的刨花如银色的丝带,在脚边堆出一座小小的山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秦的手骨节分明,掌心的老茧厚得像层硬壳,那是数十年与刨刀、凿子对话的勋章。可就是这双手,能让一块普通的木头蜕变成精美的雕花柜,也能在阿木生日时,变出一辆带机关的木头火车。阿木最痴迷的,是父亲带他去山上的木料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木料窖藏在半山腰的树林里,松木、柏木、榆木……一根根原木堆叠如沉默的山峦,松脂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腥气,在空气里酿成醇厚的酒。老秦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脚卷到小腿,露出结实的小腿肌,他和守窖的老周谈价钱,声音洪亮得能惊飞林子里的山雀。阿木骑在父亲肩头,小手揪着父亲的头发——那头发硬得像钢丝,扎得他掌心发痒。他低头,能看见父亲头顶几缕倔强的白发,在山风里晃荡,像木料窖里那些即将被风掀落的木屑。“爸,你看那根柏木,像不像大龙的脊梁?”阿木指着一根粗壮的原木喊。老秦仰头瞥了瞥,放声大笑,声音在山谷里撞出回声:“像!我儿子说像,那就是龙脊梁!”老周也跟着笑,拍着老秦的肩膀:“老秦,你儿子跟你一样,有双识木的眼!”那一刻,阿木觉得父亲是这山林里的王,他的肩膀是最稳的坐骑,他的笑声是最响的号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少年的阿木,开始渴望触碰那些冰冷的工具。他不再满足于远远观望,非要亲手试试。一个周末的午后,老秦要打一张八仙桌,阿木抢着要拉锯。那把钢锯沉得像块铁,阿木双手攥紧,使尽全身力气,才让锯齿在木板上啃出一道浅浅的白痕。老秦走过来,从身后覆上他的手,“手腕要稳,劲儿要匀,像给木头挠痒似的。”温热的呼吸洒在阿木后颈,父亲的手掌裹着他的,粗糙的纹路硌得他掌心发麻,却又莫名安心。在父亲的引导下,锯齿终于顺畅地切开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像一曲生涩却真诚的牧歌。锯开的木板边缘坑坑洼洼,老秦取来砂纸,一下下打磨,细碎的木屑如面粉般簌簌落下。“爸,你看我锯的,是不是挺牛?”阿木仰着小脸,满眼期待。老秦放下砂纸,揉乱他的头发,“牛!我儿子长大了,能给我搭把手了。”他把那块锯得歪歪扭扭的木板,和自己锯的那块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花架,虽不美观,却被阿木摆在窗台,插上了他从山野里采来的野菊。</p> <p class="ql-block">岁月如木工坊里的刨花,积了一层又一层。阿木长成了壮实的青年,个头早已超过老秦。他胳膊上的肌肉鼓胀,搬起一袋百斤重的水泥也面不改色。一次,老秦接了个大活,要给镇里的祠堂做一套供桌。那供桌需用一整根百年樟木,至少三百斤重。老秦试着搬了一下,腰杆挺了挺,没能撼动分毫。阿木走过去,扎稳马步,双手扣住樟木两端,深吸一口气,竟将它稳稳抱起,尽管脚步有些踉跄,到底是挪到了木工坊门口。老秦站在一旁,望着儿子宽厚的背影,眼神复杂——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行啊,小子,力气比我猛了。”老秦笑着说,拍了拍阿明的后背,手掌却在半空滞了滞,才落下去。阿木能觉出那手掌的轻,远不如记忆中那般沉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变故发生在一个深秋。老秦为赶供桌的工期,连日在木工坊熬到深夜。那天傍晚,他正用凿子开榫眼,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弓成了虾,手里的凿子“哐当”掉在地上。阿木吓得心脏一缩,忙扶住父亲。“没事,老毛病了。”老秦摆摆手,想弯腰捡凿子,却没成功。阿木瞧见父亲脸色惨白,额角沁出冷汗,心里咯噔一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医院的诊断书,像一块淬了冰的木头,狠狠砸在阿木心上——老秦患了重病,需长期休养,再不能干重活。木工坊的灯,头一回在暮色未至时就暗了下去。阿木站在木工坊门口,望着那些落满灰尘的刨子、凿子,心里空得发慌。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就是在这片光晕里,给他做了数不清的玩具,撑起了这个家的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活……还做吗?”阿木问父亲,声音发颤。老秦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如旧纸,他看了看阿木,又望向窗外,“做,答应了人家的,不能砸了招牌。”</p> <p class="ql-block">阿木咬了咬牙,“爸,你教我,我来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秦愣了愣,随即笑了,眼里迸出微光,“好,我教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往后的日子,阿木成了木工坊的新主人。他套上父亲的工装,尽管大了一圈,却觉踏实。老秦坐在轮椅上,由母亲推到木工坊门口,指点阿木每一个步骤。“刨子要斜握,角度约莫三十度……”“凿榫眼时,手腕得带劲,不然容易走偏……”阿木握着工具,笨拙地复刻父亲的动作。刨第一块板时,他用力过猛,刨刀深深啃进木头,留下一道丑陋的深沟。他懊恼地想把木板扔了,老秦却让他留着,“这是你木工生涯的第一个‘印记’,得存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阿木慢慢摸索,从生疏到熟练。他学会了辨木纹的走向,学会了根据木材的干湿调整刨削的深浅,学会了在榫卯咬合时寻找最精妙的契合点。过程很煎熬,手掌磨出了血泡,泡破了结痂,再磨出新的茧,一如父亲当年。有回,他安装供桌腿时,榫头怎么也对不准卯眼,急得满头大汗。老秦让母亲把他推到近前,“别急,你看榫头这里有个小凹口,卯眼那里也有,对上就成。”阿木依着父亲的指点,果然成了。他抬头看父亲,父亲正冲他笑,眼里满是骄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木料窖的老周听说了,特意来看。他瞧着阿木做的供桌,虽不及老秦做的那般精致入微,却也结实规整。“小子,有你爹的模样了。”老周拍着阿木的肩膀,“这手艺,没丢。”阿木笑了笑,心里却泛着酸。他知道,自己离父亲还差着十万八千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终于,供桌做好了,被卡车运往祠堂。阿木拿到了工钱,厚厚的一沓。他把钱递给父亲,“爸,这是你的。”老秦没接,“你拿着,你长大了,该有自己的积蓄了。”阿木没言语,把钱搁在父亲的床头柜上。</p> <p class="ql-block">那日傍晚,阿木扶着父亲在木工坊旁的小路上散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阿木的影子已然超过了父亲。“爸,你看,我比你高了。”阿木轻声说。老秦笑了,“是啊,你长大了,比我强了。”风掠过,带来木工坊里木头的醇香,那是一种安稳又绵长的气息。阿木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傍晚,父亲牵着他的手,教他辨认每一种木材的脾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爸,以后,我养你。”阿木说,声音有些哽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秦转过头,望着儿子,眼里闪着光,“好,我等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暮色再次浓起来,木工坊的灯又亮了。这一次,掌灯的人是阿木。他拿起父亲的刨刀,准备给邻居家的孩子做一辆木头坦克。刨刀在木头上滑行,发出熟悉的“簌簌”声,卷曲的刨花落在地上,像一朵朵银色的花。阿木的动作越来越流畅,他仿佛看见父亲就站在身旁,微笑着看他,一如他小时候看父亲那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成长,原是一场无声的接力。父亲把他的手艺、他的担当、他的爱,一榫一卯地传递给儿子。而儿子,在接过这一切的刹那,终于懂得,那个曾被他视作高山的男人,是如何用双手和脊梁,为他撑起了一方天地。如今,轮到他了,他要做新的山,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他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木工坊的灯光,在夜色里愈发温暖。它见证着手艺的传承,也见证着一个男孩长成男人的,关于爱与责任的故事,在岁月的榫卯里,牢牢咬合,永不松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