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和庄小学的岁月印记

杜茂

<p class="ql-block">  1989年9月至1992年8月,我在玉和庄小学任教。那时的玉和庄,山青水绕,绿树成荫,藏在山水间的静谧里,却也裹着岁月的贫瘠。小学校唯一的教学楼是座两层三隔间的瓦顶民房,没有厦檐,楼层、楼梯、围栏乃至门窗框架皆由木材打造,经岁月侵蚀早已破败不堪。每当夜幕降临,梁榫处便发出阵阵“吱吱”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扰人清梦,让人辗转难眠。</p><p class="ql-block"> 学校的围墙以石为基,夯土而成,顶部覆以板瓦分水。大门两侧的墙体已裂成宽缝,村里人家饲养的小狗、小鸡常从缝隙里穿梭往来,自在出入校园,成了校园里不请自来的“常客”。教学楼上下两层的教室里,摆着50多套没有抽屉的破旧木课桌,配着20多条长板凳。每间教室的隔墙上挂着长方形木黑板,梁柱间垂吊着白炽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课桌,却照不亮乡村教育的窘迫。</p> <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小村,虽有山水清嘉,生活条件却极差。村里只有一条连通大三村、刚修好一年的土公路,坑洼不平;输到各家的电费高达一度近八角钱,村民们大多只用来照明,极少敢用来做饭菜。路上没有先进的交通工具,人们往来县城,多是靠人挑马驮,将农副产品运去售卖,再购回些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用品。村里没有经销店,更无人专门售卖蔬菜肉类,除了自家种的部分蔬菜、养的少量家禽和收获的大米,大多日常用品都得去大三村或县城购买,长途运送的不便,刻在每一次采购的奔波里。</p> <p class="ql-block">  好在小学校里,每位老师都配有一套做饭的厨具:一口做菜锅、一口做饭的小锣锅、一个柴火炉,还有公用的钩担和几对水桶,做菜用的盆、菜刀、砧板则需自己准备。我在村小的口粮——米和大部分蔬菜,都是从家里用自行车辛辛苦苦捎来的;油盐酱醋等调料,要去大三村的小卖部购买;生火做饭的柴,是我们平时带着学生去水目山一点点捡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要想长期在这所小学安心教学,首先得解决吃菜的难题。小学校园里有一方形空地,先前的老师也曾在这里种过菜。开学一周后,我便决定开垦这片菜地,种上些蔬菜,以解每日两餐的吃菜之需。天晴的放学后,我向学校旁边的邻居借来锄头和镰刀,一放学就赶忙用镰刀割去空地上的灌木丛茎叶,再用锄头把野草、灌木丛连根锄掉,将锄倒的杂草灌木摊在太阳下暴晒几天,等干透了便均匀铺在地里点火烧掉,灰烬成了天然的肥料。</p> <p class="ql-block">  烧好地后,每天放学我都扛起锄头下地翻挖。夕阳西斜时,锄头起落间扬起尘土,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衫。每天挖完地,我都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手上磨起了一层老茧,老茧下还藏着血泡。肚子饿了,得先去村子的小海塘洞口挑水回来,在灶台生火做饭,等忙完这一切,太阳早已落山,暮色漫过校园的围墙。</p><p class="ql-block"> 学校旁边常去山上放牲口的罗万选等老人,傍晚闲下来时,见我还在菜地里忙活,总会走进校园来看我整地,时不时指点几句农耕的窍门;村里秋收农忙过后,学校附近的小齐等几个同龄小青年,也常来围观我打塘锄田,见我动作不到位,便会亲自拿起锄头示范。忙完地里的活,我们就坐在田埂上,聊些青年人关心的家常与心事,乡村的淳朴与热忱,在这些细碎的互动里,悄悄温暖着异乡人的孤寂。</p> <p class="ql-block">  地挖好后,我又趁着放学,把地块分成几小墒,心里盘算着每一墒该种些什么:这墒撒青菜、白菜籽,那墒点蒜、播豌豆,留几墒栽韭菜、莴笋、萝卜;春夏季再补点菠菜、南瓜,栽些茄子、辣椒。我还向村里种佛手瓜的人家要了几个瓜种,在校园东北角挖了二三个坑,填上草肥,把瓜种埋进去。第二年,佛手瓜便牵藤上墙,夏日里缀满翠绿的瓜叶,不久就结出了沉甸甸如搓手状的果实,成了餐桌上的常客。</p><p class="ql-block"> 忙了约莫一个星期,我从家里带来青白菜籽、豌豆种、萝卜籽,还有够栽十几塘的莴笋秧,又向栽韭菜的村民要了些韭根。我把各种菜种分类撒在平整好、浇透了水的墒地上,莴笋栽进事先挖好的塘里,韭菜一簇簇排在田块中,浇透水后,再把从村里拾来的干驴粪研细,细细盖在韭菜墒上。</p> <p class="ql-block"> 往后的每天放学,浇水成了必修课。一星期后,青白菜顶着嫩芽破土而出,我赶忙喷药除虫、浇水施肥;二十多天后,绿油油的小菜苗长齐了,间苗时拔下来的嫩菜,刚好能凑上一顿饭。起初的韭菜长得稀稀疏疏,叶子细弱,我便齐土用镰刀割掉,再盖上一层村民给的干鸡粪和自己拾的干驴粪。日复一日按时浇水、施肥,几茬过后,韭菜叶子渐渐长得又肥又粗,割一茬便能吃一顿鲜。</p><p class="ql-block"> 两个月后,菜园彻底换了模样:青白菜间苗后留的旺苗,在精心照料下长得粗壮,一棵足有四五斤重,一顿饭割一棵就足够了;韭菜一茬接一茬地长,割了又发;腊月里,莴笋脆嫩、豌豆饱满,都到了可采摘的时节,餐桌上终于有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蔬菜。</p> <p class="ql-block">  冬春季雨水极少,天干地旱,饮水都成了难题。为了浇菜,每星期我们都会组织学生去远处的海塘抬水,孩子们稚嫩的肩膀扛着水桶,一步步踏着土路走来,汗水浸湿了衣衫,却从没喊过累。我也格外珍惜每一滴水,做饭后的废水、洗脸后的热水,都小心收集起来,尽数浇进菜地里。夏秋季雨水充沛,饮水方便了,可连绵的阴雨过后,菜地里的杂草疯长,拔了又生,让人不胜其烦,却也只能趁着放学的空隙,蹲在地里一棵棵拔除。</p> <p class="ql-block">  如今离开玉和庄小学已三十三年了,那些在菜地里挥汗如雨的黄昏,那些与村民闲话家常的田埂,那些孩子们抬水时的身影,还有菜园里四季流转的绿意,都深深镌刻在记忆里。那方小小的菜地,不仅解决了彼时的吃菜难题,更在贫瘠的岁月里,种出了坚韧与希望。玉和庄的山水依旧,小学的瓦屋或许早已换了模样,但那段岁月里的艰辛与温暖,那些朴素的情谊与生长的力量,却如同当年菜园里的蔬菜,在时光的土壤里,愈发鲜活,愈发醇厚,成了乡愁里最动人的注脚,无论走多远,都萦绕心头,不曾散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