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的秋天

杜清闲

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一抬头，窗外的世界就已变了颜色。心里总惦念着，该去凤凰公园看看那几株枫树了，听说今秋的叶子红得格外烈，像泼了胭脂；也想着该到贺兰山脚下走一走，踏一踏那厚厚的、沙沙作响的金色杨树叶，听那声音，该是秋天最悦耳的叹息。这“塞上江南”最诗情画意的时节，那短暂而辉煌的金黄与火红，本是我生活于此，年年最不该错过的盛宴。

然而，我错过了。

日子像一辆失了控的马车，载着我盲目地向前奔突。等我想起要勒住缰绳，回头望一眼时，身后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光秃秃的枝桠。工作是一团纠缠的乱麻，我手持线头，却总也找不到那个能一举解开的结，反而越扯越紧，直到心力交瘁。身体也来凑趣，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旧机器，这里咯吱作响，那里隐隐作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的疲惫与疏于照料。

于是，每一天，都在一种茫然的奔波中度过。灵魂仿佛被抽离了出来，悬浮在半空，看着下方的那个躯壳，挤在人群里，堵在车流中，淹没在永远处理不完的琐碎里。目标在哪里？意义是什么？这些问题像鬼魅，在夜深人静时便悄然浮现，我却给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

于是，便有了酒。那琥珀色的液体，是温顺的、短暂的避难所。几杯下肚，世界的棱角仿佛被磨圆了，心头的重压也似乎轻了些。然而，翌日清晨的阳光，总会残忍地揭穿这一切假象，留下的只有更深的虚妄和一颗更加空洞的心。

于是，便有了“掼蛋”。那小小的纸牌，在手里噼啪作响，伴随着喧闹的人声，能填满整个夜晚的空隙。可当牌局散场，独自走在清冷的回家路上，那种被热闹掩盖后的寂静，反而更加刺骨。我们仿佛在用尽一切方式，对抗着时间，实则，只是在虚度它。

通讯录里的名字，上下滑动了一遍又一遍。想找个人说说话，不说眼前的苟且，只说些无用的风月。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终究还是放下了。大家都忙吧？我的这点无谓的愁绪，会不会是一种打扰？那份“欲说还休”的踌躇，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独自呼吸的空气里。

我在这“塞上江南”，在这被誉为“美丽宁夏”的银川，生活了这么久。它慷慨地赐予我开阔的天，沉稳的山，以及穿城而过的、滋养生命的黄河水。这里的幸福，本该是像那秋日阳光一般，饱满、踏实、触手可及的。可为何，我却像一个站在玻璃窗外的人，看着里面的温暖与丰盛，自己却感受不到那份温度？

直到今夜，我裹紧外套，独自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寒风刮在脸上，生疼。四周没有金黄，也没有枫红，只有冬日的、赤裸的、无比真实的萧索。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那轮月亮。它清冷地挂在贺兰山黛青色的剪影上，月光如水，静静地洒下来，照着我，也照着这片我既熟悉又感到些许陌生的土地。

忽然间，我明白了。

或许，生活本就是这样。它不只有饱满的金秋，更有荒芜的严冬。那错过的枫叶，如同我们错过的一个个机会、一份份心情；那身体的疼痛，是生命在提醒我们它的存在与脆弱；那工作的迷茫与人际的疏离，是成年世界里，每个人都必须独自穿越的迷雾。

这片土地，它见证过王朝的兴衰，聆听过驼铃的悠远，它既容得下“大漠孤烟直”的壮阔，也必然能包容我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彷徨。它没有责备我的错过，只是沉默地，在冬日里，向我展示着它另一种美——一种洗尽铅华、归于沉寂的、坚韧的力量。

回家，泡一杯热茶。让那暖意，从指尖，慢慢流到心里。

也许，明天该早点起床，去看看冬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是如何照亮那些光秃秃的树枝的。那，想必也是另一种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