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自来》（默斋主人原创短篇小说）

默斋主人 文翰珍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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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自来》

（默斋主人原创短篇小说）

第一章 夜雨（康熙四十年，1701年）

烛影在穿堂风中摇曳，将窗纸上的雨痕映得如同泪痕。尹泰醉意深沉，指节无意识地叩击案几，白日里那句"尹祭酒满洲世家，汉学终究不过皮毛"的讥诮，仍在耳畔嗡嗡作响。

徐氏端着醒酒汤进来时，刻意放轻了脚步。她低垂的脖颈在烛光下划出一道脆弱的弧度，尹泰忽然想起书房里那尊即将完成的玉雕观音——也是这般低眉顺目的姿态。

"老爷请用。"话音未落，她的手腕已被铁钳般的手掌箍住。汤碗应声而碎，热雾在彼此之间弥漫。

雨声渐急，砸在瓦片上如万马奔腾。徐氏望着窗外破碎的芭蕉影，恍惚间又回到江南梅雨时节。那时她还是秀才家的女儿，不曾想有一天要用手掌抵住男人带着酒气的胸膛。

第二章 暗潮（1701-1702年）

天光刺破窗棂，尹泰头痛欲裂地醒来。宿醉的混沌中，昨夜的荒唐清晰如刀刻。瞥见身旁蜷缩的徐氏，懊悔与羞耻翻涌，却被他硬生生拧成冰冷的厌恶。

"滚出去！昨夜之事若敢泄露半字，仔细你的皮！"他声音尖厉，似要撕裂空气。

数月后，孕吐初次袭来时，徐氏正跪在井边洗衣。她把脸埋进湿漉漉的衣堆，皂角的涩味勉强压住喉头翻涌。

钮钴禄氏闻讯，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且让她生！我倒要看看，那贱种能翻出什么浪来！"

产子之夜，徐氏在血光中嘶嚎。尹泰漠然瞥一眼襁褓："既为尹家子，望其继承善性，叫继善罢。"

第三章 微光（1703-1722年）

尹继善在嫡兄拳脚与下人白眼中，如石缝里的小草艰难生长。唯在母亲冰冷的怀抱里，他才能汲取一丝暖意。

徐氏默然承受一切，却在无数个深夜，用炭条在地上画出工整的字形："善儿，读书不为功名，只为明理存气节。"

八岁寒冬，尹继善为护被罚跪雪地的母亲，被嫡兄推入冰池。捞起时唇色青紫，却对泣不成声的徐氏笑道："娘，我不冷。终有一日，我要他们跪着听您说话。"

雍正元年，尹继善近弱冠之龄赴科举，殿试之上从容应对，雍正锐眼中掠过激赏。

第四章 锋芒（1723-1729年）

尹继善仕途坦荡：元年入翰林，三年放外任，六年擢江苏巡抚。治河督漕，政绩斐然。

然官威愈重，家礼愈苛。归省时见母亲仍须晨昏定省，他婉言劝父："母亲年高......"话未毕，尹泰厉声截断："狂妄！嫡庶伦常，岂容你以官势压父！"

尹继善垂首聆听，指甲深掐入肉。他明了，欲破铁壁，需借更强之力。

第五章 惊雷（1730年）

雍正八年，尹继善署理兵部尚书，随驾西苑射猎。帝指中箭护雏的母鹿命其赋诗。

"百草啖尽卧高丘，血染霜蹄未肯休。"青年总督声沉如水，"非是性顽贪倔强，腹中或有鹿羔求。"

满场死寂。雍正面色骤沉："借物抒怀，向朕诉委屈？"

尹继善伏地泣血："臣万死！然陛下明鉴，万物皆知舐犊情......臣见生母年高犹执仆役礼，五内如焚！"

静默良久，帝眸中精光一闪："云贵苗务纷繁，卿若三年靖安，朕全你孝心。"

第六章 裂帛（1732年）

捷报抵京时，徐氏正跪在祠堂青砖上背诵《女诫》。銮仪卫的脚步声踏碎满院死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氏诞育功臣，慈教端严，着封一品诰命夫人——"

宣旨声里，尹泰看见一生坚守的礼法如琉璃迸裂。钮钴禄氏晕厥前死死瞪着徐氏，却见对方枯井般的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第七章 跪拜（1732年）

凤冠霞帔重得压弯脖颈，徐氏却将脊背挺得笔直。香雾缭绕中，她看见尹泰的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

三跪九叩的闷响如惊雷碾过厅堂。当那个欺压她半生的男人匍匐在地时，她忽然想起儿子当年在冰窟里的笑。

"老爷请起。"她抬手虚扶，袖间暗香如梅魂苏醒。

第八章 余音（1732年后）

多年后的暮春，徐氏倚在梅树下小憩。风过处落英缤纷，恍惚间又回到那个改变命运的雨夜。

"娘。"已是大学士的尹继善为她披上外袍，"风凉了。"

她握住儿子布满褶皱的手，忽然想起昨夜梦里，那个十六岁的自己站在江南烟雨中回头微笑。

清风拂过百年梅树，带走了枯枝，又催生出新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