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故事：金鳞仙子

芙蓉婉儿

　　唐元和年间，洛阳城外有桃花村，村中有老汉姓马，名甲，年逾七旬。马翁早年务农，中年丧妻，唯一的女儿嫁往邻县，一年难得归省一次。他不仅勤于农事，更兼精通诗律书法，一手毛笔字写得笔力遒劲，韵味悠长，闲暇时常临帖挥毫，偶作诗篇，只是老伴走后，独居小院，院里种着半架葡萄，墙角堆着些旧农具，日子过得清淡寂寥，每日不过是煮茶临帖，吟诗看云，闲步村头。

一日，老友张翁来访，带来一个琉璃鱼缸，缸中三条孔雀鱼，通体碧蓝，尾鳍舒展如霞，游动时宛若青云流转。张翁笑道：“马兄独居无聊，这三条鱼已怀身孕，送与你解闷，待它们产下小鱼，院中也添些生气。”马翁见鱼儿灵动可爱，心中欢喜，连忙谢过老友，将鱼缸置于窗前案几上，日日悉心照料。

他性子素来细致，每日天不亮便去村边小河捞取水蚤，回来细细剁碎，撒入缸中。怕大鱼小鱼争抢，又特意寻来一个旧瓷盆，待母鱼产仔后，便将小鱼捞出单独喂养。那三条母鱼似有灵性，见马翁喂食，便摇着尾鳍凑到缸边，一双双黑豆似的眼睛定定望着他，模样温顺乖巧。马翁常常对着鱼缸自语：“你们若是能通人性，便知我这老头子的寂寞了。”兴致来时，还会对着鱼儿吟诵自己新作的诗篇。

不觉半月有余，三条母鱼先后产下百余条小鱼仔，通体透明，细小如针，在瓷盆中游动不息。马翁愈发上心，每日要换三次清水，鱼食也换着花样准备，有时是碾碎的麦麸，有时是切碎的蚯蚓。小院中因这百余条小鱼，竟添了几分生机。马翁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鱼儿，看着小鱼渐渐长大，鳞片染上淡淡的蓝色，心中颇有成就感。

这夜，月色皎洁，银辉洒满小院。马翁煮了一壶浓茶，铺开宣纸，正欲挥毫，却因连日操劳，不知不觉竟趴在案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忽闻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似有女子低语。他睁开眼，只见三位身着蓝衣的女子立在案前，皆生得倾城之貌：居中者发挽流云髻，碧玉簪斜插发间，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唇若丹朱，一身湖蓝色绫罗裙上绣着银线孔雀纹，走动时裙摆翻飞，宛若孔雀开屏；左侧女子双丫髻垂肩，珍珠钗点缀其间，眉目灵动，笑靥如花，浅蓝衣裙上缀着细碎水晶，光影流转间似有波光闪动；右侧女子高绾螺髻，金步摇垂落耳畔，容颜温婉，气质娴雅，宝蓝色长裙绣着缠枝莲纹，腰间玉带束出纤细腰肢，环佩叮当悦耳。三人衣袂轻扬，仙气氤氲，宛若月中仙子下凡。

马翁大惊，起身问道：“三位姑娘是何人？为何深夜至此？”

居中的女子上前一步，敛衽行礼，声音温婉动听：“老丈莫怕，我姐妹三人便是缸中那三条孔雀鱼，蒙老丈悉心照料，助我等诞下子嗣，又百般呵护，更时常为我等吟诵诗篇，这份恩情，我等无以为报。如今我等已修成人形，特来侍奉老丈，愿以身相许，共度余生。”

马翁闻言，惊愕不已，半晌才缓过神来，看着三位女子绝世容颜，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鱼缸，心中又惊又喜，连忙摆手道：“姑娘们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何须如此大礼。只是我年逾七旬，怕是委屈了你们。”

左侧的女子笑道：“老丈宅心仁厚，才情出众，我等虽是异类，却也懂得知恩图报。能侍奉老丈左右，是我等的福气，何来委屈之说。”

马翁独居多年，早已习惯了孤单，见三位女子言辞恳切，情意真挚，心中微动，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依了你们。”

三位女子见状，欣喜不已，连忙谢过马翁。居中的女子名唤青瑶，左侧的名唤青菱，右侧的名唤青荷。次日，马翁简单置办了些物件，便与三位女子拜了天地，结为夫妻。消息传开，村民们都议论纷纷，都说马翁晚年走了桃花运，艳福不浅。

自那以后，三位蓝衣仙妻便在马翁家中住了下来，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各展其能，贤良淑德尽显。青瑶心灵手巧，每日为马翁缝制新衣，皆是绫罗绸缎，做工精美，领口袖口还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图案；她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葡萄架下开辟出一方花圃，种满了奇花异草，四季飘香，还特意在花圃旁设了一方石桌石凳，供马翁练字吟诗。青菱厨艺精湛，每日三餐变换花样，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无一不有：清晨的莲子羹清甜爽口，正午的烤全羊外酥里嫩，晚间的燕窝粥滋补养身，就连寻常的青菜豆腐，经她巧手烹制，也变得美味绝伦。青荷擅长音律歌舞，每日夜晚，便在院中抚琴吹箫，琴声悠扬，箫声婉转，她的舞姿更是曼妙，旋转时裙摆翻飞如孔雀开屏，引得院外飞鸟驻足，月影徘徊。

更让马翁惊喜的是，三位仙妻每日清晨都会奉上一枚晶莹剔透的仙丹，丹药清香扑鼻，入口即化。青瑶解释道：“夫君，此乃我等千年修炼凝结的灵露仙丹，每日服食，可驻颜益寿，滋养仙根。”马翁半信半疑服食下去，只觉一股暖流遍走全身，神清气爽。日复一日，马翁的变化愈发明显：原本花白的头发渐渐变得乌黑发亮，脸上的皱纹层层舒展，肌肤变得红润紧致，眼神也愈发清亮有神，身形挺拔如壮年，全然不见七旬老者的佝偻之态，反倒愈发精神矍铄，仿佛年轻了三四十岁，浑身充满了蓬勃朝气。

三位仙妻不仅能干，更兼温柔体贴，时常对着马翁撒娇卖萌，趣事横生。一日清晨，马翁刚起身，青菱便捧着一盆新开的蓝花跑过来，俏生生道：“夫君，你看这花好看吗？这是我用仙力催生的‘孔雀蓝’，专门给你赏玩的。”说着便挽住马翁的胳膊，脑袋轻轻靠在他肩头，语气娇憨。青瑶则端来热腾腾的早膳和仙丹，笑着打趣：“妹妹又在向夫君邀功了，快让夫君服食仙丹用餐吧。”青荷也凑过来，软声道：“夫君，今日我新学了一支舞，晚上跳给你看好不好？”马翁被三位娇妻环绕，心中暖意融融，笑得合不拢嘴。

更让马翁喜出望外的是，婚后不久，三位仙妻便先后有了身孕。青瑶端庄稳重，孕期依旧悉心照料马翁起居，只是偶尔会对着窗外孔雀鱼发呆，露出温柔笑意；青菱性子活泼，孕期也不安分，时常拉着马翁的手撒娇，要他讲故事解闷；青荷则愈发温婉，每日抚琴安胎，琴声柔和动听。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三位仙妻各诞下一名男婴，三个孩子皆生得眉清目秀，哭声洪亮，眉宇间竟带着几分鱼鳞状的淡蓝纹路，生来便有灵根，聪慧异常。马翁中年丧妻，晚年得子，还是三个，心中狂喜不已，为三个儿子分别取名：马承泽、马承宇、马承瑞，寓意承天之泽，气宇轩昂，祥瑞安康。

有了孩子，小院愈发热闹起来。三位仙妻悉心抚育幼子，教他们辨识天地灵气，修炼基础仙法。青瑶教孩子读书识字，传授书法诗律；青菱教孩子辨识奇花异草，掌握百草妙用；青荷教孩子音律乐理，涵养灵韵心性。她们待孩子耐心细致，从不疾言厉色，将三个孩子教养得聪慧懂事，灵气十足。马翁每日劳作归来，便能看到妻儿环绕的温馨景象，心中满是幸福。

闲暇之时，马翁常与三位仙妻在院中对诗。春日里，牡丹盛开，马翁吟道：“艳质天生淡莫妆，晓风微露玉肌凉。”青瑶随即应和：“不须解语酬春色，自有清香满画堂。”夏日葡萄架下，凉风习习，青菱吟出：“绿架珠垂暑气消，晶莹欲滴韵偏饶。”马翁笑对：“酿成玉液甘如蜜，醉里题诗兴更豪。”秋日菊花绽放，青荷轻声吟道：“金英怒发傲霜枝，东篱采得暗香浮。”马翁颔首称赞，续道：“莫言秋老无佳趣，且共登高赋壮词。”冬日雪景皑皑，四人围炉赏雪，诗句纷飞，其乐融融。马翁的书法也愈发精进，每日挥毫泼墨，写下的楷书端庄大气，行书流畅自然，草书奔放洒脱，笔力遒劲，韵味悠长，字里行间更隐隐透着一股仙韵。三位仙妻常常在一旁研磨铺纸，眼中满是敬佩与爱慕。

马翁素来喜欢练太极拳，如今服食仙丹后身轻体健，内力日渐深厚，打拳时一招一式刚柔并济，动作舒展流畅，虎虎生威，周身竟萦绕着淡淡的灵气光晕，引得鸟兽驻足观望。三位仙妻常站在一旁观看，时不时拍手叫好，青菱还会调皮地模仿马翁的动作，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日子久了，马翁与三位仙妻愈发恩爱，与孩子们的感情也愈发深厚。青瑶常陪他在院中下棋，两人棋艺相当，时常杀得难分难解；青菱常为他煮茶读诗，茶香袅袅，诗声朗朗，惬意非凡；青荷常陪他漫步村头，看日出日落，赏云卷云舒。村民们见马翁年过七旬却愈发年轻，三位妻子容貌绝世、贤良淑德，孩子们聪慧可爱，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反倒羡慕起马翁的好福气。

一日，马翁的女儿马氏回来看望父亲，见父亲竟变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全然不见往日老态，家中富丽堂皇，三位蓝衣女子容貌绝世，且已为父亲生下三个儿子，心中大惊。马翁将事情的原委告知女儿，马氏又惊又怕，劝道：“父亲，她们乃是异类，恐非善类，还是让她们走吧，免得惹来祸患。”

马翁闻言，不悦道：“女儿此言差矣，三位娘子虽是精怪，却心地善良，对我百般恩爱孝顺，为我生儿育女，陪我吟诗练字，更以仙丹助我驻颜益寿，若不是她们，我这老头子哪有今日的好日子。”

马氏见父亲不听劝，心中担忧，却也无可奈何。临走时，她偷偷拉过青瑶，劝道：“姑娘，我父亲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还望你们不要伤害他。”

青瑶笑道：“姑娘放心，我姐妹三人对夫君一片真心，绝无加害之意，此生定当好好照料他与孩子们。”

马氏将信将疑，只得悻悻离去。

自那以后，三位仙妻待马翁愈发周到，对孩子们也愈发用心。她们知晓马翁思念老伴，便用法术将马翁的老伴的画像变得栩栩如生，仿佛真人一般。马翁每日对着画像，心中慰藉不已。她们还知晓马翁喜欢游历，便用法术带着他与孩子们一日之内走遍名山大川，看遍人间美景，每到一处，马翁便触景生情，吟诗作赋，挥毫泼墨，留下诸多佳作。

随着每日服食仙丹，马翁的仙根日渐稳固，灵气愈发深厚。一日，他正在院中练字，笔尖落下竟泛起金光，字迹凌空漂浮，久久不散。青瑶三人见状，欣喜不已：“夫君，你已功德圆满，即将飞升成仙！”马翁心中了然，这些年与仙妻相伴，服食仙丹，行善积德，早已超脱凡俗。

不久后的一个月圆之夜，小院上空祥云汇聚，霞光万道。马翁周身金光缭绕，缓缓升空，三位仙妻带着三个儿子紧随其后。马翁回首望了一眼生活多年的小院，心中感慨万千。他对着虚空拜了三拜，随后携着妻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东海方向飞去。

他们最终定居在一座海外仙岛，岛上四季如春，奇花异草遍地，珍禽异兽往来。马翁与三位仙妻每日抚琴对诗，练字作画，教导孩子们修炼仙法，偶尔带着孩子们游历四海，逍遥自在。三个儿子长大后，皆修成正果，各自成家立业，仙岛之上子孙繁衍，一派祥和。

多年后，桃花村的村民们依旧流传着马翁与孔雀鱼仙妻的故事。有人说曾在东海之上见过一座仙岛，岛上有仙人抚琴吟诗，仙气缭绕；也有人说马翁的诗作与书法流传世间，沾染了仙韵，能滋养心性。人们都说，善有善报，马翁一生行善，善待生灵，才情出众，才换来了仙妻的倾心相伴，得以服食仙丹飞升成仙，带着一家人过上了神仙眷侣的逍遥日子。

这段人与精怪相爱相守、终成神仙眷属的佳话，便在洛阳城外代代相传，成为了千古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