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日记——绿头苍蝇

宁静

每一个花盆都会藏一只绿头苍蝇就像每一颗心里会藏着一点卑鄙 我开始注意到它，是在某个午后。阳光斜切过窗台，照在那盆久未打理的薄荷上，泥土微潮，叶片边缘泛黄。它就停在那里，绿得发亮的头颅，在光线下像一粒被遗忘的宝石。我不赶它，也不怕它。它也不怕我。我们之间有种默契：它知道我不会拍死它，而我明白，它迟早会飞进我的日记里。 那一天她飞起来肆无忌惮地挑衅在无法判定高度对着我风言风语 她飞得不高，也不快，却总在视线边缘盘旋，像在嘲笑我的迟钝。我写一个字，她就绕着笔尖转一圈；我倒杯水，她便落在杯沿，仿佛要尝一口我的生活。她不是普通的苍蝇，她是“她”——有态度，有节奏，甚至有种荒诞的优雅。她飞的时候，空气都变得粘稠，仿佛整个房间成了她的舞台，而我只是个被迫观看的观众。 小蟑螂忍不住地对她高声地叫骂获得了我深深的——敬意与同情 地下室那位老住户最近躁动不安。夜里，我听见窸窣声从墙缝传来，那是他在抗议。他骂她轻浮、招摇、扰乱生态秩序。他说她是“空中暴徒”，是“腐烂的信使”。我听着，竟有些动容。这小东西，藏污纳垢却守土有责，不像她，来去无踪，只留下嗡鸣和轻蔑。我往角落撒了点面包屑，算是对这位沉默守卫的致敬。 那晚我就在厨房下水道多留些肉那晚绿头苍蝇就有些垂头丧气了 我做了个交易。给地下更多残渣，让地上少些喧嚣。那一夜，厨房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宴席。蟑螂们成群结队，搬运、咀嚼、庆祝。而她，盘旋了几圈后，终于落定在窗玻璃上，翅膀微微颤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力压弯了脊梁。我知道，她不是饿的，她是被冷落了。一个习惯了被注意的生命，最怕的不是死亡，是无人观看。 与蟑螂结盟高明她们负责地下的角落我管天空中人与动物的结盟 我开始理解这场共生。我提供残羹他们维持秩序。蟑螂清理阴暗我记录光明。而她，绿头苍蝇成了我们之间的信使——既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游走于腐烂与清醒之间。我们三者竟构成了一种奇异的生态——我在中间写日记；他们在两极活着。这或许就是最原始的联盟：不靠誓言，靠共存。 必定是另一动物死讯必定另些人死因人动物结盟关于绿头苍蝇呢 她死了。没有轰鸣，没有仪式。只是某天早上，我发现她躺在花盆边缘，翅膀摊开，像一片枯叶。我没有动她。过了两天，一只小蚁爬上她的身体，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将她拆解，运回地底。我忽然明白：她的死，不是终结，而是回归。她是腐烂的孩子，也是新生的养分。而我，不过是她生命终章的旁观者，一个写下“她曾飞过”的记录者。 大家也不必过多关心她们的心情绿头苍蝇说也是何必把你们看得 她若能说话，大概会笑出声。我们总以为自己重要，以为一只苍蝇的飞行是冲我们而来。其实她不在乎。她飞，是因为空气流动；她停，是因为光线正好。我们的愤怒、怜悯、哲思，在她眼里，不过是另一类嗡嗡声。她不是来挑衅的，她只是活着——以最自由、最无畏的方式，在垃圾与花香之间，划出自己的航线。 一本正经：“我头绿了没事你的头绿了，事就大了”…… 我对着镜子说这话时，她已经不在了。但这句话，是她说的，用她整个生命在说。绿，是她的颜色，也是她的宣言。她不羞耻，不躲藏，堂而皇之地顶着那颗绿脑袋，在人类最嫌弃的地方，活得最嚣张。而我们呢？头发黑着，心却发霉。她头绿，是本色；我们头黑，却藏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继续写日记。花盆换了新土，薄荷重新抽芽。偶尔，又有新的苍蝇来访。我不知它是不是她，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在人类看不见的角落，有无数生命正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存在。它们不宏大，不美丽，甚至不洁净，但它们真实。而我，愿意做一个卑微的记录者，为这些被嫌弃的生灵，留下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阵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