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赏析之三十八

岩青草

和秦太虚梅花

西湖处士骨应槁，只有此诗君压倒。

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

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

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

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

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

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

不如风雨卷春归，收拾余香还畀昊。

标题中的“秦太虚”即秦观，字少游。据《秦少游年谱长编》记载：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春，秦观作《和黄法曹忆建溪梅花》诗，参寥、苏轼、苏辙皆和之，后王安石将秦诗书于纨扇，黄庭坚书于花光《梅树图》，可见秦观的这首诗在当时的影响。

　　苏轼的这首和诗写于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春。此诗步秦观梅花诗原韵，八联十六句分为四个层次。

开篇前两联，作者从两个方面赞美秦诗。起笔 的“西湖处士”，指北宋因酷爱梅花而闻名遐迩的诗人林逋，字君复。林逋卒于宋仁宗天圣六年（公元1028年），因此苏轼写“骨应槁”，林逋离世已经许久了。“只有此诗君压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写梅咏梅的诗无数，但只有你秦观的这首“建溪梅花”方可胜过林逋的诗，这个评价虽有“过誉”之嫌，但仍可理解为这是苏轼对秦观的客气与鼓励，或者说为发感慨而做的铺垫。

下一联东坡从自身出发赞美秦诗，“东坡先生心已灰，为爱君诗被花恼。”秦观是苏门四学士之一，对秦观正可以“先生”相称。写作这首诗时，苏轼已在黄州贬所度过了五年时光，五年的消磨，足可让人万念俱灰，心如槁木，但因为喜欢你的这首诗，被你笔下的梅花所引逗，撩拨，方才起了看花、赏花的兴致，这同样是对秦诗很高的评价。

　　诗的第三、四联，构成了以赏梅、赞梅为主题的第二层内容，也是这首诗写得最好的部分。

“多情立马待黄昏，残雪消迟月出早”作者爱梅赏梅别出心裁，他说，为了观赏到最美的梅花，我宁愿冒着早春的寒风立马江边，等待黄昏的来临，去看梅蕊带雪晶莹剔透地在夕阳映射下的闪烁；去欣赏月芽初上树梢，波光朦胧中，梅花顶风带雪在江边怒放的美景。这里的黄昏、残雪、月影，正与林逋著名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相对应。

许多赏花人会有这样一种体验，千树万花的繁茂，反而徒生堆积、繁杂之感。作者将这种美学观点写入诗的第四联，“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江头梅花千树，却因为太过密集，遮挡了春的明媚，而生晦暗，远不如竹外篱边，临水斜出一枝，来的俏丽清秀，楚楚动人。读林逋咏梅的名句“屋檐斜入一枝低”、“水边篱落忽横枝”、“疏影横斜水清浅”写的也是孤枝独立的梅花，有人认为苏轼的这两句诗并不比林逋的咏梅句逊色，是有道理的。

在这两联中，诗人不用重墨浓彩去雕镂梅花的鲜艳丰姿，先以白雪、皓月为梅花铺设出一个冰清玉洁的背景，再以“竹外一枝斜更好”描画出孤梅斜倚修竹的幽独娴静之趣。这一句是苏轼的得意之笔，也得到许多诗评家的赞誉。细品其味，诗人是以“贬臣”之身，自比“孤梅”，饱含了内心的自傲与淡定。

　　诗的第三个层次，作者写与梅的缘分。

“孤山山下醉眠处，点缀裙腰纷不扫。”苏轼曾任杭州通判，因仰慕林逋“梅妻鹤子”的风采，公务之暇，会登上孤山，在当年林逋隐居处赏梅饮酒，酒致醉时，往往会在林逋当年醉酒赋诗的孤山放鹤亭和梅林伴着梅花的淡香醉卧。一觉醒来，但见落英缤纷，铺满孤山。诗中“裙腰”一词，语出白居易的《杭州春望》诗“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是指长着碧草的山腰。苏轼引“裙腰”一词，写出苍翠的孤山，落梅点缀山间小路，宛如孤山的“裙腰”，令人心生爱怜，不忍清扫。

诗的下一联“万里春随逐客来，十年花送佳人老。”笔者认为，这一联也是这首诗十分重要的一联。上句以明媚的“万里春”对阴冷晦暗的“逐客”，再以一个“随”字相连，东坡是说，尽管蒙冤被贬黄州，但春风一刻也没有离我而去，我的心头依然充满对生活的热爱。

下句的“十年”，从熙宁七年（1074）离开杭州，苏轼历任密州、徐州、湖州知州，再到贬官黄州，至今已历十年，十年来不论何种境遇，梅花的情操与品格始终相伴左右，送我伴我在官宦之途奔波。

作者以梅拟人，此时的梅不光是立马待黄昏时的赏心悦目，更成为了作者须弥不可割舍的精神支柱。十年的颠沛流离，尽管历经磨难，但我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品性。写到这里，想起诗人《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里的那只孤鸿，鸿即是人，人亦是“鸿”，人与“鸿”合一。此诗这两句中的“梅”也即是人，人亦是“梅”，人与梅相融合。

这一联突破了一般的咏梅、赏梅的格调，提升了梅的形象。句中的“佳人”是作者自指，与屈原“众女嫉余之峨眉兮”一句中的“峨眉”一样，诗词中佳人不光指女子，更多地指品德高尚、文采飘逸之人。

　　诗的最后二联，作者继续将人与梅紧密融合，由人而及梅，抒发感慨。

“去年花开我已病，今年对花还草草。”这一联上句回忆旧日赏花，自己已是贬臣，下句写今年被贬之身的处境依然没有改变。以“花开我病”、“对花草草”写出久为逐客，已是身心俱疲，处境艰难。这一联作者也将对梅花的负疚赋予其中，梅花是那么高洁，“随我”、“送我”，可我却穷困潦倒，意志消沉，有负梅的美好。

诗的结句，作者化身为梅，以表达对自己品格的坚持。“不如风雨卷春归，收拾余香还畀(bì)昊。”这样的日子，宁可使风雨送春归去，将我（花）的余香归还给广袤的上苍，表现出一种坚守初心，宁折不弯的决绝，语意沉痛，寄慨深远。句中“畀”给予的意思。

　　十六句的七言古诗，不著色相，点染生动，传神微妙。作者以新鲜自然的语言将梅与人相融合，寄慨、寓意深远，细品令人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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