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背后

知青悦耳

作者 / 知青悦耳

图片 / 自拍（2张网络）

美篇号 / 61031239

沉默不是无话可说，

而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我又梦见了那座大山，那个只有四个年级，两个老师的学校。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忘了。当年我是老知青，到这里当民办教师。另一位是张老师，有20多年教龄的公办教师，在此独当一面，很有威信。

张老师矮个头，有点驼背，一年四季都穿身旧蓝制服。因为脸上经常三叉神经痛，笑起来右嘴角的肌肉，弯成半个括号，只能用半边脸笑。他说话慢吞吞，字斟句酌，似乎在警惕什么，眼睛也并不完全看着你，目光游移不定。他的嗜好是抽烟喝酒，怀里常揣个酒瓶子，没事就掏出喝两口。

第二年，教育战线开始反*潮流运动。开学后，按上级指示，不分年级，天天学习伟人诗词《念奴娇.鸟儿问答》，一边等待教材。教材来了，又让学生写大字报，给老师提意见。学生死活不提意见，家长也威胁孩子：你要说老师坏话，就打断你腿！张老师和我，只好自己编些缺点写出来，署上学生名字，贴满学校门口廊檐，等待检查。

当年的学校

张老师对全校70多个孩子的情况，了如指掌。我跟着他挨家挨户去动员适龄女童入学；跟着他翻山越岭看望生病孩子；他暗示我不要放学后留下孩子写作业；山洪爆发，他领着我绕道走悬崖险路，也不能耽误参加区完小的会议；还全力支持协助我搞文艺活动，让我校文艺演出获全区第一名。跟着他我学会了不少东西。

他还给我青菜让我做酸菜，给我半斤白酒让我御寒。我们各自开伙，我把背水的活儿抢过来，天天把水缸装满，我用水时再一盆盆端上楼。平常我们交谈不多，但相处得还和谐。

他的过往，我也听说一二。他原是区完小的教导主任，被怀疑与学校旁的农村年轻寡妇有瓜葛，在非常时期受到冲击。但学校那个嘎吱作响的大门，每晚都上閂，二人无见面机会，也就没有证据。后来从他床下，搜出了用粗绳和木棍制作的软梯，他寝室外墙上又有个高高的窗户，就凭这物证，坐实了通奸罪名，被撤销职务，贬到这高山上的村小任教。

当年的操场

据说前两年，他班里一男生，说撞见他对同班女生小娟不规矩。这事迅速传开，上级立即派人调查，结果小娟和家人都否定这事，才不了了之。

我很难将这些传闻，与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兢兢业业的小老头儿联系起来。想想他是个犯了错误的人，我是个可以教育好的知青，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何况人家还有固定工资收入，而我眼睁睁看着一批批知青回城工作，自己却前途渺茫。所以对与己无关的事不感兴趣，心无旁骛，空闲时就复习功课，准备考学。张老师知道后，曾主动在黑板上，眉飞色舞地给我演示过数学题，那时他眼神不再漂移。

一次，在区里学校开完会后，负责人刘主任，私下给我个任务，说女性之间好沟通，让我找小娟再深入调查一下，落实那个传闻的真实性。

如今区完小

这可把我难住了，我宁愿背几天大粪，也不干这事。一个大姑娘和一个五年级小姑娘谈这些，怎么开口？最要命的，如果小娟改口了，我必须如实汇报，张老师便会因为累犯万劫不复！那几百里外，他农村的婆娘和儿女们，将受到精神，经济的双重打击，等于我亲手毁了一个家庭。

但刘主任对猥亵事一追到底，表明了上级领导的重视，是对学生负责，对人民负责。想想领导从未低看我这个民办老师，聘任我当少先队中队辅导员；让我投稿并参加区完小的大批判小组；组织全公社老师观摩教学，听我这个“二把刀”讲课，让我不断提高教学能力。现在让我调查此事，是对我的信任和考验，作为共青团员，我必须听党的话，完成这个任务。

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我约了小娟，在附近油菜花地里谈话。她在我编排的节目里，是个妥妥的台柱子，一个很逗人喜欢的小姑娘。

我的聘书

憋了半天，我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她低下头，发出蚊子般的声音：

“没有……”。

“你仔细想想，按实际情况说就是了。”我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她迅速看我一眼，又低下头。

“你别紧张，只管说真话。”倒是我紧张的心，先松弛下来了。

再问，还是“没有”。我都不知道该说啥了。这两个字，真是简单有力，以一当十，可抵挡一切婉转迂回的提问。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刘主任，我尽力了。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张老师每天中午给学生馏干粮，孩子们狼腾虎咽吃着热腾腾菜团子，洋芋苞米稀饭时满足的笑模样儿，浮现出张老师和孩子们开玩笑风趣的样子……

这样一个在大山里一呆二十多年，寒暑二假才能和家人团聚的老师，如果被那小男生捕风捉影，胡说八道冤枉了，该是多么可悲可怕啊！

小娟一口咬定“没有”，正是我想得到的回答。我没有也不敢去深究这两个字的真实性，甚至想，如果小娟和家人，为了保全自己和老师的声誉撒了慌，那么反复的被调查，已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何必将人逼入绝境。相信张老师已是惊弓之鸟，一定会悬崖勒马，立功赎罪的。

如今镇所在地（网络）

好了，没事了，可以如实汇报了，张老师的饭碗保住了。我忽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我和小娟从菜地走回学校时，正巧被张老师看见，他微微一怔，阴冷的眼神让我很是尴尬，但我又不能向他解释什么。

一天，张老师突然让学生全部到操场排队，他要讲话。就在此时，我班一个学生，在队伍中突然哇哇大哭，冲着我喊，说今年大队减免学费的名单里，为何划去他的名字？这让我莫名其妙，忙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就怪你，是你报的名单！”更奇怪的是，学生的父亲突然不知从哪儿也冒了出来，气汹汹地质问我。

我当时懵了。大队减免贫困生2元学费的事，每年都由张老师和大队管理学校的李婶，研究决定名单，根本不需要我参加，也从未让我参与过。我赶快解释，自己完全不知情。但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

当年插队所在地（网络）

全校学生都目睹了这个场面。张老师站在一边，阴鸷的眼神里含着一丝得意，右嘴角又弯成了半个括号，不知是在阴笑，还是三叉神经痛在痉挛。他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就宣布放学了。

我突然明白：这一场误会和闹剧，原来都是他精心策划的呀。从那天看见我和小娟在一起后，就产生了敌意，他开始给我“挖坑”了。但我不能吐露内心的矛盾，只能用沉默对抗无奈和纠结。

夜晚，我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田野里的虫鸣，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声的报复压垮了。如果我私下将前因后果，我的想法告诉张老师，就不会遭他记恨。但我不能出卖领导来换取个人安宁。我的人品，我那点可怜的原则，逼迫我保持沉默。可沉默的背后，换来的却是无处述说的委屈和算计。今后我还怎么与他相处？我甚至怀疑，我所以为的原则和品格，究竟有没有意义？它保护不了我，反而成了伤害我的钝器。然而，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幸好不久，我离开了那个学校。没有和张老师道别，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 ，刘主任已仙逝多年，张老师也不知所终，健在的话已是百岁老人。

在这信息爆炸的时代，我惊讶地听说：“人类生活在一个虚拟世界，我们都是被设计好的演员和观众，都是困在同一系统中的灵魂。”这不是空穴来风，是顶级科学家们的研究推理。既然这样，我还纠结沉默个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