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枚鸭蛋的尴尬误会

望星空

我曾经教学的大楼，你曾经读书的教室是在教学楼下面的坝子上，早已拆除。于去年重阳节手机拍摄

三十枚鸭蛋的尴尬误会

文/望星空

餐桌前，吃着国庆节从老家带回来的鸭蛋，蛋白软弹细嫩，蛋黄红润油亮，满嘴流油，仿佛又浮现出那沉甸甸的三十枚土鸭蛋引起的尴尬，不是因为眼前而想起，而是根本没有忘记。

它们被装在一个简陋的塑料袋里，由那个胖嘟嘟腼腆而局促的男孩，送到我兼办公室的寝室，泛着温润的光。我一时怔住了，这孩子怎么无端的送来一大包鸭蛋。脑海里翻江倒海，才从记忆的角落，打捞起几天前同他父亲关于“鸭蛋清热，不似鸡蛋燥”的闲谈。真是说者如风过耳，听者却入了心。这沉甸甸的厚礼，竟是我无心之举布置的“作业”，如今由眼前这个学生圆满完成。

收，还是不收？那一刻，我满脸的尴尬，怔怔的愣神了好几秒，年轻的心里满是窘迫与惶惑。收下，像坐实了一场不动声色的暗示；不收吧，又恐辜负了那一片被郑重拾起的赤诚的心意。最终，我还是红着脸，讷讷地接了过来，嘴里翻来覆去说些不成调的谢语，笨拙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自此，我才算真正领悟到“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八个字背后，那深不见底的涵义。我们教师与家长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微妙的薄纱。从我们口中说出的是云淡风轻，落入家长耳中，或许是一场疾风骤雨，在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的争战。你以为稀疏平常的寒暄，在家长那颗一切为了孩子的心肠里，可能已被反复咀嚼、称量，品出了千百种不同的滋味。是好的，如这一袋鸭蛋，是一场美丽的误会，一桩带着土腥气的温情暖意；如果咀嚼出歧义，便是悄悄种下无心的荆棘，不知不觉，长成了一堵隔阂的樊篱。一句自以为是的“正确”，险些让我在浑然不觉中，失去了一个朋友，树立了一个“敌人”。那才是活天的冤枉，而根源，不过是我那张年轻意气不懂事的，说话不加思索的嘴。

然而我似乎并未真正吸取教训。在小沔中学任教高中语文并担任班主任期间，有一次课间操，我走到一位刚从新疆鄯善县转学来的女生面前，本意是善意的关心，开玩笑说：“你做操像跳舞一样。”没想到竟收到一封遭到臭骂的来信。信中言辞激烈指责我不理解她、不关心远道而来的新同学。刚到这里水土不服，浑身起疙瘩，又痒又痛，做操不标准实属无奈，她自己也不愿如此。她原以为我是关心学生善解人意的好老师，没想到竟当面说出挖苦讽刺人的话，让她非常失望。

还有一次中午，我在底层教室的办公室和一位班主任同事闲聊。他批改英语作业提到“宋辉”，我说班上没有这个学生，还与他争论起来，最后他只好把作业本递给我看。谁知没过多久，我在批改作文时，再次收到了充满指责的“特殊作文”——原来宋辉当时正从办公室外经过，把我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责怪我对他漠不关心，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开学一个多月了竟视他如空气。

真是说话无心，隔墙有耳。由此可见那些由我种下的不曾听见、不曾知晓的误解与隔阂，又该有多少呢？做人实在不易，处处都得谨言慎行。

这次宋辉事件的教训后，我总是尽快熟悉新生，上完课后就看班主任贴在讲桌上的名字，一一对号；发作业本时，亲自点名，一个一个上讲台来领。二十天左右，我能在任何地方叫出他们的名字，学生们非常惊喜又高兴。原来这是爱的表现，他们在意在老师心中有没有位置。

我与这位同姓的宗亲家长，倒因这次尴尬，而且越来越亲密，走动也很随便，成了可以“神吹瞎聊”的好朋友。我去过几次他乡政府的单位闲聊，几碟小菜，半壶浊酒，便能消磨一个中午。我们从家事国事聊到天下事，唯独那三十枚鸭蛋，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谁也没有再提起温暖的过往。它如一块碧玉静静地安放在我岁月的河床底下，光洁如初。

日子水一般流逝，大概是去年，我在当年的学生圈里，询问那位送鸭蛋的学生，你父亲还健在吗，他回复说父亲去世已好几年了。我心里蓦地一片空白和茫然，涌出惋惜和难过。他不过比我大十来岁，去世时不过七十岁左右，实在太年轻了，让人心痛。那些本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说出那些深埋心底的感谢，忽然间，都失去了倾述的对象。它们淤塞在我的胸口，化作这篇迟来的文字。

此刻，夜已深，窗外万籁俱寂，唯有灯光漂白了四壁。我仿佛又看见，那三十枚青壳鸭蛋，从记忆深处走出来，宛如温柔的眼睛，看着我，一如那位故人温柔宽厚的笑容。

老友，宗亲！我的这声感谢，真的来得太迟了，没有当着你的面表达。谢谢你，赠我以赤诚，教我以谨慎；谢谢你，将一场无心的尴尬，酿成了有情有义的赋予暖心的人情世故。那三十枚鸭蛋的清凉，至今仍在润泽着我，让我在往后所有的言语出口之前都尽量做到谨口慢言，先在心中称一称它们的重量。

那么就让这份未曾送出的感谢，委托今夜的清风，如水的月光，直达你的坟头，送到你在天上的家乡、漫步在上帝花园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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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经的小院教师宿舍我的寝室，现在成了学生锻炼娱乐场所。于去年重阳节手机拍摄

读书休闲亭是曾经的教师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