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舍小城（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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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革开放的春风初拂大地时，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却深陷“人才荒”的泥沼；而大上海的国企里，一批揣着蓝色工装、藏着“真格额本事”的资深工程师，正渴望在体制的边角之外，寻一片施展拳脚的天地。“星期日工程师”的出现，恰似一座铺着晨光的桥梁，架起了城乡之间的技术鸿沟，也串联起一段烟火与书卷交织的时代记忆。这段故事，藏着中国经济转型期最朴素的热忱，也映着一代人对价值与梦想的笨拙求索。星期日工程师：烟火与书卷的时代交响。

早年间，乡镇企业是块“人才荒原”。教育部的明文规定像道硬门槛——大学生分配与乡镇企业绝缘，科技人员更是“听都没听过”。生产线上的齿轮卡壳、销售端的“摸不透市面”、售后的“修不好机器”，像一团团乱麻缠得乡镇企业家们急得跳脚。而大上海国企里，那些手握晒图纸、算盘打得精、机床玩得转的资深工程师，便成了他们暗夜里盼来的光。

　　于是，“星期日工程师”这个带着时代温度的称谓应运而生。周一到周六，他们是国企厂房里循规蹈矩的“技术老法师”，蓝工装的口袋里永远插着两支钢笔，胸前别着“先进工作者”的徽章；周日清晨，便揣着梅花扳手、裹着风尘，骑着加重型“永久”自行车（或乘座公共交通汽车，后来居然专车接送），后座绑着卷得紧实的晒图纸，车把上挂着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奔赴乡镇的简陋厂房。一把划线规、一本磨边的笔记本，他们把国企的技术积淀，悄悄注入乡镇企业的血脉——让粗糙的铸件有了精准的公差，让土法上马的生产线学会了“标准化”，让带着乡味的产品有了闯荡市场的底气。

　　“侬覅急，这个齿轮要对齐榫头，差一丝都不行！”上海师傅推了推老花镜，用带着吴侬软语的普通话叮嘱徒弟，手里的扳手转得又稳又准。这份“暗戳戳”的技术兼职，不仅铺就了乡镇企业与国企比肩的技术基石，也让工程师们心底，拱起了一股实现自我价值的热望。戏份或许朴素无华，收效却掷地有声——“乡巴佬”捧着装满粗茶的搪瓷缸递上，“上海宁”笑着接过，指尖还沾着机油，这般和睦双赢，实在令人称道。小城人慢慢沾了技术的书卷气，说话也敢提“工艺流程”；如今的农民企业家回想当年，仍会拍着大腿笑得肩膀发颤：“那时候的上海师傅，连螺丝拧几圈都有讲究，比三五牌台钟还准！”那段带着青涩与热忱的岁月，值得一辈子回味。

　　乡镇企业以市场需求为锚的定位，反过来拓宽了人力资源的深度，小城的发展就此踩上了“油门”。而那座敢冠“大”字的上海，正经历着时代的迁徙。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紧缩人口、加强战备”的政策下，大批工厂、人口迁往内地；五十年代末，就业升学的压力，让上海中学生背着印着“为人民服务”的铺盖卷，喊着“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奔赴新疆、黑龙江、江西、湖北等地；后来的上山下乡，更在无数家庭的记忆里，刻下了说不尽的酸甜苦辣。

　　石库门里的上海日常，藏着最鲜活的烟火气。弄堂口的电话书报亭、挂着“光明牛奶”招牌的供应点、冒着热气的大饼油条摊、摆着铜剃刀的剃头摊，构成了“阿拉屋里厢”的生活坐标。清晨，煤球炉的蓝火舔着锅底，烟火混着菜籽油的香气在弄堂里弥漫；头顶上，电线如蛛网交错，晾衣竹竿挑着五颜六色的床单衣裤、小孩的尿布和蓝布衫，像“万国旗”在风里轻舞。穿着的确良睡衣拎着痰盂去公共厕所的阿婆、老虎灶前抱着铝制热水瓶排队的爷叔，上海人在逼仄空间里练就的“平立转换”生存智慧——楼梯转角塞个竹编菜篮，阳台栏杆晾满咸菜干，蝴蝶牌缝纫机摆在天井角落，百雀羚的圆铁盒放在窗台上，这般本事，让初见的小城人看得眼睛发直，悄悄琢磨起“原来空间能这么用”。

　　小城人眼中的上海里弄，满是复杂的情绪。陈旧狭窄的巷道、爬满青苔的外墙、墙面上密密麻麻的水龙头与水泥水斗、陡峭颤巍的木楼梯、薄如蝉翼的木墙板——邻里间的谈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甚至阿婆的咳嗽声，都能“穿墙而过”。石库门的铜环门上，还留着岁月的锈迹；天井里的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这般“寸土寸金”的窘迫与鲜活，猝不及防地撞进小城人心底，反倒勾起了对乡下老宅“屋前有院、屋后有树”的开阔怀念。也正因如此，“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的说法，才在岁月里扎下了根。

　　江南梅雨季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清冽又缠绵，落在小城与上海相遇的轨迹里。自行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砂石路，溅起细碎的水花；晒图纸上的墨痕被雨气晕开一点，上海师傅忙用手帕擦干；小城徒弟撑着油纸伞，紧紧跟着师傅的脚步，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厂房里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标语，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却依旧醒目。这场跨越地域的交融，便有了沉甸甸的时代意义。

后来，小城的少男少女们，都以奔赴大上海谋生为荣——穿起的确良衬衫，学着说“侬好”“再会”，在弄堂的烟火气里打拼，把百雀羚的香味藏进衣兜。这成了小城后裔的共同记忆。而这一切的开端，大抵就藏在“星期日工程师”那段，烟火与书卷交织的岁月里，剪不断，理还乱，烂中有点好，好中有点烂，让这方土地的人纠结。

秋已深，散步拍几张秋景，作此以纪：

小城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斑斓色彩中

风景入眼眸

枫叶红似火

银杏黄胜酒

遥感又一年

雪白飞檐头

（二）

连雨不知夏去

天晴方晓秋深

五谷归仓寒意

几处储菜暖痕

门尽冷霜醒骨

窗临残照醉辰

围炉夜话当年

旧情新约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