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的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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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加光旭，陕西清涧县人，生于横山县（今“横山区”），幼时随父在横山县读高中，一九七四年毕业后回到清涧原籍。一九七七年全家投奔父亲，入户横山县赵石畔公社郭家湾大队太保庄。此文记述了他家当时从清涧到横山的搬家过程，虽然大量使用陕北方言，但非常生动和真实。

他父亲当时担任横山县赵石畔公社主任，属于县里的一方大员。即使如此，他们一家仍挣扎在饥饿的生死线上。想想当时陕北的普通农民，生存危机是多么严重。人民公社体制的确走到了尽头。

1977年12月，他在横山参加高考，一举考入陕西师范大学物理系，1982年毕业后被分配到延安市延安中学任教，并先后担任延安中学教学处主任、副校长。2003年被评为物理学科特级教师。退休后他随儿子居住北京。】

一

一九七七年初，我们再次搬家，由原籍陕西省清涧县石嘴驿公社盘石岔搬到横山县赵石畔公社郭家湾大队太保庄。

背井离乡，总是万般无奈。若是生活安稳，又有谁愿意颠沛流离？

但为了解决一家人的温饱，我们只能选择迁往他乡。

因为当时在老家，岂止是呑糠咽菜，有时连秩子都吃不上（秩子，谷子的外壳，糠是小米脱下的衣服，糠要比秩子细软一些）。烧的更是奇缺，生产队里的玉米杆，高粱棒棒杆，按工分分，我家劳力少，根本分不到多少。

山里的植被砍伐殆尽，地皮都被溜光了，刮的那些柴禾根本不夠烧。烧石炭，要翻山越岭，步行二、三十里去集市上买下，再背回家。那时候，每天只是在做饭时才生火，而且是用风匣鼓风，刚能把炕烧温，每到三九天，地下水缸里都要结冰。

所以为了温饱，不得不再次搬家，正所谓人挪活，树挪死。

我们盘石岔村，位于陕北清涧县和绥德县之间的黄土高原大山中。

盘石岔村旧景。

中间那孔窑洞就是我家在盘石岔村的家。

而横山县的太保庄，则条件要好得多。她位于芦河东岸，有山有川，当时村里人均有一亩多水地，人均有山地约十多亩，还有些荒禾地和沙地、林草地。根本不要吞糠咽菜。有公路直通三十多公里外的樊河煤矿，烧的煤可用驴拉车直接拉回家。因此，在这里，温饱不存在问题。

横山县赵石畔公社郭家湾大队太保庄，位于我们村西北方向200公里的川道中。

之所以选择搬迁，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高中毕业已三年了，还出不去（陕北话，意思是跳不出农门，找不到工作）。二弟光阳也高中毕业了。弟兄俩面临着找工作的难题。

当时，横山相对清涧，教育要落后一些。读书人很少，比如我这一届，高七三届，赵石畔全公社才只毕业了十三名。有文化的人少，工作相对就好找。

为了我们弟兄们的前途，我们也只能去投奔在横山工作的父亲。

既为解决一家人的温饱，又为我们兄弟能多一些找到工作的机会，也想着瞅机会能把一家人“农转非”。

经过父亲的努力，在赵石畔公社书记的戴常青叔叔的大力帮助下，有郭家湾大队领导和太保庄父老乡亲的热情接纳。一九七六年冬确定把我家的户口迁到太保庄。于是，从腊月便开始作搬家的准备。

为了一开春就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我们当时决定，过罢年，赶正月十六开工前，我和二弟光阳，三弟光东先上横山。母亲和四弟小妹暂留在老家，等到农历二月再来横山。

一九七七年正月十二，赵石畔公社的拖拉机手单（shan）师傅，我们当地都称他“单师”，驾驶着公社的“东方红”拖拉机，带着拖斗，从横山来到清涧上午盘石岔村接我们。车子就停在我家河对面二老婆家坡下边。

第二天，农历正月十三，天刚麻麻亮，我们在村里众亲友的协助下便开始搬东西。穷家也有三担，我们乱七八糟的行李装了一拖车，有装满衣物的两只木箱，有几口袋粮食，有铺盖被褥，有日常生活用品，有简单的生产工具……

驾驶室只能坐单师和我父亲两人，就用铺盖在拖车上面打了一个窝窝，供我们兄弟三个乘坐。

二

太阳刚出来，我们便和家乡的亲人们告别。在那个寒冷的早晨，在一阵“突、突、突……”的机器声中，拖拉机启动了。要离开家乡了，有太多的不舍，可是自己很无奈。故乡安置不下我的肉身，不知他乡可否容纳下灵魂。天寒地冻北风号，此生不知归宿在何处？我们兄弟三人，蜷缩在拖拉机的拖车上，告别亲人，离开家乡，去到他乡寻找生活的希望。

“笛笛——”，在喇叭声中拖拉机驶离了我的家乡盘石岔。

沿着我曾经背石炭的道路，驶过那些熟悉的村庄。

榆湾则过去了，拓家湾过去了，二郎岔过去了，又到了王家砭，王家砭是此行清涧的最后一个村子。

接着进入子洲县的薛家城子，不觉中驶出了三十里路，出拐沟进入淮宁河川（又称重耳川）。

沿淮宁河前行10里便到了绥德县的田庄，拐上210国道，行驶在柏油马路上，平稳多了。一路过绥德，经米脂。车从鱼河堡下了国道，进入204省道，这时已是夕阳西下。

当时交通不便，从我们盘石岔到横山的太保庄，翻山越岭要走200多公里，颠簸一整天。

伴随着一路颠簸，我在拖车上躺着，身上盖着一领羊皮袄，听着耳边的风在一阵阵嘶鸣，看着道路两边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一棵棵向后退去，望着天上的白云一片片飞过，颇有点“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意境，正是“回首故山千里外，别离心绪向谁言。”

这一路，在拖车上摇摇晃晃，觉得自己多么像一棵被风吹动的沙蓬，滚来滚去，不知何处才是归宿。真是“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在车上，我盘算着，此次到了太保庄，一定要吃苦耐劳，踏踏实实当一个好社员，在生产队落一个好名声，争取早日能被推荐上个大学，或者被招工。这就是一个漂泊在异地他乡游子心中的憧憬。

 夜黑风高车到站！二百公里的路程，整整跑了一天，过了石马坬，天就全黑了，到赵石畔公社院子，已是夜深人静时刻。车停下来，我们的腿都麻木了，人也快累坏了，下车后进入爸爸的办公室，父亲的同事们给我们端来了开水，炊事员立马戳灶火，烧火做饭。吃过饭，洗漱毕。在父亲办公室，炉子烧得整个磘里暖烘烘的，躺在热乎乎的炕上，美美的睡了一晚。

网络图片：现在的“东方红”牌拖拉机。1977年，“东方红”拖拉机比上图的拖拉机要简陋得多。

三

第二天，正月十四，我们正式要去太保庄了。

还是那个单师，还是那辆拖拉机，车上坐的还是我们父子四人，车上拉的还是那些东西。不！多了两样东西，一口大铁锅，一辆架子车。

年前公社农田基建大会战结束后，父亲把工程用过的旧架子车一辆，以及工程灶上用过的一口大铁锅折价买下来的。

那时，架子车几乎是横山川道里的农民必备的劳动工具，而对我们家来说，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先进的机械了。

之前，父亲己经问好了王玉川家废弃的旧窑两孔，作为我们的落脚之地。

我们把东西简单的放在窑里，然后开始折扫。打扫窑里的炕，脚地，和泥泥灶火，修补窑里破损的地方。

那口大锅生锈的很厉害，我们把它支在院子里，下面用火煨着，里边放了些干羊粪，用旧布鞋底子擦拭，这办法除锈真管用。

父子四人劳作了一天，下午回到公社，吃下午饭，休息。

第二天继续拾掇。

正月十六，我们弟兄三个就正式在太保庄安家了，并且参加了生产队的劳动，记得是在王果沙地里砍柠条。从此我们就成了太保庄人。

农历二月上旬，父亲把母亲和四弟及小妹也接到太保庄。

太保庄虽然是他乡，但胜似故乡。太保庄用那宽大厚实的胸怀接纳了我们。太保庄的父老乡亲，至仁至爱，对我们从不见外，一起排班论辈，称兄道弟。我们一家刚来庄里，庄里的人家，挨家挨户地轮流请我们吃饭。看着我们没带菜蔬，就你家送一筐洋芋，他家端来一脸盆腌酸菜，还有送来腌蔓菁，腌碎菜的，拿来干米豆豆的……①。不仅让我们度过了春天，接续上了地里产出的菜蔬，更是让我们感受到人间的关爱和温暖。

太保庄从没把我们当外人，我们搬来时，每家请一顿饭。多年后，我父母老磕上山时（“老磕”，陕北方言，指老人去世），家家户户送一堆火。我们也把根扎在了太保庄，父母和四弟去世后，葬在了太保庄的山上，我们把太保庄当成了自己的老家。

冬日太保庄。

一九七七年农历二月下旬的一天，我正在川道里掏玉米茬子，半晌午在公路边休息时，遇见了我的高中校长，时任横山县教育局长的杨浩甫。

他见到我，觉得很惊讶，说:“你不是高七三届六班的加光旭吗？怎么几年不见你的言讯？”

我回道:“毕业后，我回原籍了，今年正月才搬来这里。”

“你当不当民办教师？”

“当然想当，能当上吗？”

“正好你李云山老师在塔湾中学当校长，他那里缺教师，有两门课没人上。走，你收拾一下，立马跟我上塔湾走。”

我把工具托给别人，立即骑上车子，跟着老校长上塔湾去了。从此，我成了塔湾中学的一名老师。

2023.7.2

于北京望春园

注释：

① 横山靠近内蒙古，“干米豆豆”是草地传到横山的一种食物。其做法是：将硬糜子煮至七成熟，晾干，再上锅炒熟，放到碾子上碾成米。再把黄豆炒熟，放在碾了上碾压去皮，然后喝熟米掺在一起。来客人沏一壶茶，倒在碗里，泡两勺干米，是待客上品。当年出门上路，“干米豆豆”很好的干粮，当地也叫“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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