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生是一次又一次对“远方”的追寻。自从懵懂之年懂得“未来”二字的含义后,我便憧憬起我的“远方”来:我的“远方”是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将来能当一名医生或老师。</p> <p class="ql-block">我从小体弱多病,外婆三天两头带我去镇上的诊所看病。那时医疗资源匮乏,诊所里只有一位陈医生,三四十岁的年纪,圆圆的脸上总挂着亲切的笑容,往来就诊的人络绎不绝。因常来常往,我们渐渐熟悉,她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轻声询问不适,按压身体时动作轻柔温暖。更神奇的是,只要吃了她配的药,我的病总能很快痊愈。当地百姓都敬重信任她,当外婆说我出生也是陈医生接生时,她在我心中更添了几分神圣。我暗想着,长大后也要做她这样的人,为他人解除痛苦,被大家爱戴。</p> <p class="ql-block">其次,当一名老师也是我的梦想。母亲本就是小学老师,我初高中时,她常会带些试卷让我帮忙刻在蜡纸上,方便她回校油墨印刷。每次印好后,其他老师总会称赞:“燕子的字写得比我们当老师的还出彩!”我乐在其中,对讲台有了向往。高一时,学校开运动会放假,我去母亲学校探望,恰巧遇上她发高烧卧床。当时学校没有多余老师代课,情急之下,母亲让我顶替她上语文课。那年我才十五岁,我又胆怯又紧张,却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母亲教的是六年级语文课,我匆匆翻看了母亲的备课笔记,结合自己对课本的理解,第一次站在了讲台上。我的身子微微发抖,说话磕磕巴巴,可当看到几十双求知的眼睛聚精会神、信任地盯着我,瞬间给了我力量。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堂课讲的是《金色的细雨》,我们伴着“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古诗,聊春雨里的劳动与生机,学生们听得鸦雀无声。课后,有熟悉的学生拉着我的手问:“燕子姐姐,下次你还来教我们吗?”那一刻,我心里暖融融的,恋上了站在讲台上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为了这两个“远方”,高考那年,我在昏黄的灯光下演算一道又一道数、理、化题,草稿纸堆满了桌子,连老妈从学校拿来的报纸边角上都写满了公式;在晨雾未散、天光朦胧的清晨苦读英语单词。我废寑忘食地学习,却被胃病缠上了身。我瞒着父母咬牙坚持,我觉得,只要跨过高考这座桥,就能抵达心之所向。</p><p class="ql-block">可事不遂人愿,高考揭晓,我因几分之差落榜。我蜷缩在床上哭肿了双眼。因我是家里老大,看着需要负担的弟妹和外公外婆,因经济愿因,母亲终能让我复读。我直接支工进了单位,理想的大学成了泡影,医生与老师的梦,也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没了踪迹。惆怅失落了许久,我才慢慢释怀,虽未抵达年少的远方,但那些憧憬曾唯美了我年少的天空,给了我前行的力量。</p> <p class="ql-block">日子流转,到了恋爱的年纪,我的“远方”变成了与心爱的人牵手,浪迹天涯。</p><p class="ql-block">与丈夫相恋时,他正在舟山海岛服役,母亲坚决反对这段跨洋隔海的情缘,甚至以断绝关系相逼。那时的他,身着军装站在我身边,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眼里却有藏不住坚毅。他给我描述海岛的模样:蔚蓝辽阔的大海、时柔时厉的海风、繁星般散落的帆船,还有五花八门让人馋涎欲滴的海鲜……两颗心在鸿雁传书中渐渐贴近,那些跨越山海的信件,字里行间都是思念与期盼。彼时的远方,便是他所在的方向,是能与他朝夕相伴的寻常日子。</p><p class="ql-block">我不顾家人的担忧与反对,没有举办任何婚礼仪式,收拾起简单的行囊,跨过山海奔赴他的身边。当轮船驶入海岛码头,看到他身着军装、身姿挺拔地在人群中向我挥手,所有因家人反对的沮丧、对陌生环境的忐忑,都随风而散。</p> <p class="ql-block">可海岛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艰辛。他总有忙不完的任务,执勤、训练、海上巡逻,常常是我刚做好饭,一个紧急电话就需归队。我独自住在离部队不远的小屋里,既要适应陌生环境,又要兼顾工作。后来有了孩子,更是手忙脚乱:孩子半夜发烧,我背着他在昏暗的街道上狂奔找医院;下班后既要照顾孩子、买菜做饭,还要收拾凌乱的屋子;逢年过节,别人阖家团圆,我却只能抱着孩子站在窗前,盼着他早点回家。异乡的孤独曾让我崩溃大哭,但只要他休假归来,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轻声说句“辛苦你了”,所有的苦便都化作了甘甜。他休假时,我们会一起去海边散步,看日出染红海面,听海浪拍打礁石;一起买菜做饭,在深夜里促膝长谈——聊他的军营生活,聊我的工作琐事,聊孩子的成长。那时的远方,无关繁华都市,无关名山大川,只关乎身边的人。只要能与心爱的人相守,哪怕身在异乡、历经艰辛,也觉得值得。</p> <p class="ql-block">如今,我退休了,卸下了工作的重担,孩子也已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生活。当脚步慢下来,我才发现,最让我魂牵梦萦的远方,竟是童年生活过的小镇。每逢节假日,我总会回到这里,走一走熟悉的青石板路,寻找记忆中的痕迹。</p><p class="ql-block">小镇变了许多,昔日镇前的土路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低矮的平房换成了幢幢新楼。唯有外婆家的老屋,还静静地立在原地,夹在周围的新楼中间,显得有些寒酸破旧,却在我眼中满是生命力与感动。那是一幢二层带院子的小楼,推开陈旧的木门,院子里的桂花树比以前粗壮了许多,即便无人欣赏,依旧如期开花。儿时夏天的夜晚,外婆抱着我坐在树下,摇着蒲扇讲故事的情景,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走进屋内,墙面早已斑驳,可我仿佛还能看到外婆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闻到油烟里煎带鱼的香味、灶膛里烤红薯的焦香……屋后的池塘早已被填平,竖起了两幢别墅,可我总想起儿时夏天,荷叶满塘、莲蓬饱满,外公撑着小船带我摘莲蓬,水花溅湿衣角,我边摘边吃,鲜嫩的莲子清香满口,外公在一旁念叨“吃多伤胃,叫外婆煮熟再给你吃”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外公外婆早已不在了,但那些温暖的记忆从未褪色。在这里,我能卸下所有伪装,找回最真实的自己。没有喧嚣,只有宁静与温暖,这里是我永远的精神栖息地。每次回到老屋,我都会细细打扫:外公穿过的蓑衣仍挂在墙上,外婆腌菜用的大缸还完好地摆在墙角,我小时候取暖用过的铜火熜也静静躺在柜中……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件老物件,它们都承载着一段温暖的过往。拂去屋角的灰尘与蛛网,除去院子里的杂草,常常忙得满身是汗,可心灵却像是得到了一次洗礼。</p> <p class="ql-block">回望半生,我渐渐明白,“远方”并不在地理坐标上,而在心灵觉醒的维度里。它是年少时的理想向往,是青年时的情感归宿,是暮年时的初心回归;是心灵的牵挂,是情感的寄托,是成长的轨迹。那些走过的路,遇见的人,经历的事,都化作了生命里的养分,滋养着我的心灵,让每一段追寻都有了非凡的意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