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水畔 静听风吟

浏投明

题记：十一月的水畔，风起时，碎影斑驳。芦苇低垂，似诉尽流年心事。寒烟轻绕，霜色凝愁，旧梦如舟，泊在无人拾起的岸。流水无言，载不动满腔思念；落叶飘零，掩不住心底微澜。你曾来过，又走远，只留我独对暮色，听风数寒。

十一月的风，总是带着一种说不清的凉意，像指尖轻触旧信纸的触感，微颤而克制。我独自踱步至城郊那片少有人至的水畔，芦苇已枯，斜斜地倒伏在岸边，灰白的穗子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谁遗落在此的叹息。

水是静的，却并非死寂。它映着铅灰色的天，浮着几片落叶，缓缓打旋，像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在命运的漩涡里兜转。我坐在一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青石上，看水，也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模糊、破碎、随波晃动，一如这季节里所有无法安放的情绪。

去年的今日，也是在这里，她曾并肩而坐。那时秋阳尚暖，她将一束野菊插进空饮料瓶，笑着说：“你看，水养着，还能活几天。”我望着她被阳光镀了金边的侧脸，竟觉得那一刻可以永恒。可如今，野菊早已枯萎，瓶子也不知被谁拾走，只余下空荡荡的岸，和一段无处投递的回忆。

风起了，掠过水面，带起细碎的涟漪。我听见芦苇丛中传来窸窣声，像是低语，又像是呜咽。这声音太熟悉了，曾在无数个深夜潜入我的梦中，搅乱沉睡的思绪。我闭上眼，任风穿过发隙，拂过耳廓，仿佛她还在身边，轻声唤我名字。可睁开眼，只有水，只有风，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十一月的悲伤，是不动声色的。它不似冬雪般凛冽，也不如春雨般缠绵，它只是悄然渗入骨缝，像水汽浸透旧棉布，沉重而潮湿。我伸手探入衣袋，摸到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是她最后留下的字条，墨迹已有些晕开，像被泪水浸染过。“我们之间，像这水与岸，看似相依，实则永不能交融。”她写。我未回信，也再未见她。

水畔的树，叶子几乎落尽。枝干嶙峋，指向天空，像极了祈求的姿态。可天空无言，唯有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只孤鸟掠过水面，翅膀划破凝滞的空气，留下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消失在远处灰蒙的林梢。我忽然想起她说过：“人与人的相遇，不过是时光长河里的偶然交汇，终将各自流向不同的海。”

是啊，流向不同的海。可为何，我的心仍困在这片浅水之滨？为何每当风起，我总以为会看见她的身影从芦苇深处走来？为何明知无望，还固执地守着这方寸之地？

我蹲下身，拾起一片浮于水边的枫叶。叶脉清晰，边缘微卷，红得近乎悲壮。我将它贴近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残存的温度。可它终究是冷的，像这个季节，像这段感情，像所有被时间判了死刑的过往。

远处传来钟声，悠远而苍凉，是城中那座老教堂在报时。十二响，分秒不差。时间从不为谁停留，它公正地碾过欢愉与哀伤，将一切推入不可逆的河流。我站起身，将枫叶轻轻放回水面。它随波漂远，像一只小小的舟，载着无人知晓的心事，驶向未知的尽头。

我转身离开，脚步缓慢而坚定。身后，水依旧静，风依旧吟。芦苇沙沙作响，仿佛在替我说出那些未曾出口的话：我曾爱过，我仍记得，我终将放下。

可我知道，有些放下，并非遗忘，而是把记忆藏进更深的角落，像把一封信埋进泥土，不盼它生根，只愿它不被风雨翻出。

十一月的水畔，没有奇迹。风不会带回离去的人，水不会逆转流向，我亦不能再回到那个阳光温软的午后。但至少，我还能来此静坐，听风，看水，与自己的影子对话。

这或许就是现代人最体面的悲伤——不喧哗，不纠缠，不乞求重逢，只是在某个寻常的十一月，在水畔，让心碎以最安静的方式，完成它的旅程。

风又起了。我裹紧外套，走向归途。身后，一片枯叶悄然坠入水中，漾开一圈无人看见的涟漪。

文字 浏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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