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是“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的渺远么?还是那“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的诱惑?李太白这一场酣畅淋漓漓的梦,醉了千年,也让世人心驰神往了千年。那“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的瑰丽梦境,宛若一枚古老的种子,早已在我的心底里生根。此番,有幸参加“行走唐诗路,寻梦天姥山”的活动,循着徐霞客的脚步,将双足实实在在的踏上这条被诗魂浸透的古道,作了一回清醒的寻梦人。</p> <p class="ql-block">横板桥村是我们的起点。从百科上了解到,天姥寺至冷水坑的这段山路,仍保存了古驿道的原貌。这“原貌”二字,在我看来,最是动人-----它意味着我们脚下的路,或许正叠印着那位千古奇人深深浅浅的足迹。我们目光所及的山水,或许仍呼吸着数百年前一样的清氛。</p> <p class="ql-block">天公是格外慷慨的。连绵的秋雨那刻停歇,不仅秋阳高照,天空还呈现出一段澄澈的、近乎抽象的蓝,让人觉得尤为可贵。几团白云,像新摘的棉花,松松地缀着。山间的林木,已是一派酣畅的“层林尽染”。绿是底色,黄是主调,从浅淡的鹅黄到沉郁的赭黄,层层的铺展,间或有一树枫香,燃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红,仿佛要在这清冷的秋色中烫出一个洞来。路旁,熟透的柿子高高地挂着,像一盏盏的小红灯笼,在疏朗的枝桠间,亮得那么饱满,那么寂静,又那么热闹。那红,是凝结了的甜蜜,是沉甸甸的秋之梦。更有那不知名的覆盆子,星星点点的藏在草丛,如同一粒粒的红宝石,引得同行的伙伴们发出惊喜的轻呼。最惊奇的,是偶然间瞥见的一树盛放的杜鹃,红艳艳的,带着点不合时宜的执拗,仿佛是睡饱了的迷糊虫不知早晚。</p> <p class="ql-block">折返至黑风岭时,我们遇见了一对正在收获黄豆的老夫妻。老爷子正躬身拢着豆秸,老奶奶在一旁辅助着。同行的伙伴上前询问村子的旧事与今年的收成。老爷子直起腰,侧过耳朵,脸上露出一种茫然又温和的笑意。大约是他的听力不大好,我们的问题,宛若石子投入了一口深潭,只激起几圈微微的涟漪便沉了下去。他不言语,只是憨憨的笑着。那笑容,从满脸沟壑般的皱纹里,一点点漾开,像冬日里晒在墙根下的老棉袄,暖烘烘的,带着阳光和尘土的气息。这笑容不涉礼貌,无关功利,似乎只是一个人内心安详与满足的自然流露。看着那样的笑,你会觉得人世的种种机巧烦忧都是多余的。它让你相信,这山中的日子虽然清贫,却自有其扎实而圆融的欢喜。我们带着这笑意的余温,我们继续前行,脚步仿佛也轻快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午后,我们走进了兢山村。那是一个坐落于一个山坳里村落,漫山遍野的柿子红,便是秋日里最炽热的符号。这里家家户户的屋前屋后,都探着那红艳艳的影子,与黄泥的墙、乌黑的瓦,构成一幅极富乡土诗意的画面。丰收的痕迹随处可见:地瓜,小今生......还有一筐一筐的柿子,它们时刻都在散发着一种踏实而温暖的幸福感。网红的圆形门洞更是将柿树与远山,框成了一幅绝妙的图画。伙伴们依次在“圆门”前留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圆满,定格成永恒。回到车上,似乎还意犹未尽。朋友提议大伙儿举起刚买的柿子,像举着酒杯,依次说着吉祥话:“柿柿如意!”“好柿连连!”“万柿大吉!”......车厢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我们就这般,携着一身的秋光,满心的欢喜,一路笑语的真正的“走”进了天姥山的怀抱。</p> <p class="ql-block">天姥山,是新昌的“一邑之主山”,有巍巍然的君临之势。可惜因着时间关系,我们未能深入肌理去触摸其幽深的脉络,也无缘领略那“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的磅礴,只是乘车,做了一番浮光掠影的“车览”。然而,行至天姥云坪,我们却再也挪不动步子了。</p> <p class="ql-block">云坪开阔,草色已泛着起秋意的微黄,却又夹杂着未肯褪尽的绿,茸茸的,像极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地毯。最惹眼的,是草坪边缘孤零零立着的那一棵树。它并不高大,然而枝干却舒朗有致,以一种极其自在的姿态,撑开了一片苍穹。</p><p class="ql-block">我们这行人立刻便被这棵树迷住了。它像一位沉默而极具表现力的模特,静静地立在那里,任我们这群狂热的“画家”,从它身上解读各种心事。有人走到树下,以远处灰蒙蒙的、含着水汽的天空为背景,拍下了一个孤寂遵守的身影,那画面里,是说不尽的孤独与辽阔,仿佛天地间只剩此身与此树,正应了那“古来万事东流水”的苍茫。有人以几丛红得发紫的低矮灌木为前景,拍下了闲倚树旁,或坐或卧的游人---人影安闲,树影婆娑,前景是红的热烈的生命之火,背景的黄绿是沉静的秋日之思。那画面温馨至极,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憩息之乐。而我在返身时,将镜头对准了树下那片黄绿渐变的草甸,那棵树便衍生了一抹生机勃勃的绿意,在周遭秋色的包裹中,倔强地宣示着生命的存在。同一棵树,同一个场景,被我们拍出了截然不同的魂魄:孤寂的诗,生机的歌,安详的散文......这哪里是在拍照?分明是借着这棵树,将各自心绪,投射在这了这天姥山的云坪之上。我想,那棵树若有知,怕也会会心一笑吧!</p> <p class="ql-block">诗人们自然是按捺不住了,对着这山,这云,这树,这秋色,将胸中的块垒与锦绣化作了朗朗诗句,一首又一首,如献给天姥山最虔诚的祭礼。我们还在“我爱天姥山”的标牌前合了影,将那片刻的欢腾,定格成了永恒的记忆。伙伴们荡起了高高的秋千,一起一落间,仿佛脱离了沉重的躯壳,化作一只飞鸟,一片流云,一缕清风,融入到了这无边的天地里......</p> <p class="ql-block">从云坪回到车上,暮色已渐四合。我们登车踏上归途。人虽已离开了,但魂却遗落在了那片草坪之上,那棵孤树之下。闭上眼,太白那瑰丽的诗句又一次涌上心头。他是“须行即骑访名山”,将一身傲骨托付于白鹿与青崖,那是一种决绝的、不与人同的超脱。而我等凡人,能在这条古道上,收获一树红艳的柿子,一抹纯朴的笑容,一棵能安放各种情绪的树,以及一路的欢歌,便已是一場足以慰藉风尘的、实实在在的好梦了。至于那“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的瑰丽,“仙之人兮列如麻”的盛大,就让它继续留在太白的诗里,留在那云雾缭绕的、永恒的天姥峰顶吧。我们带走的,只是这人间平常而又温暖的烟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