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车马声渐远,大明湖的绿意便扑面而来。不是那种逼人的、喧嚣的绿,是沉静了数百年的、含着水汽的温润的绿。最先迎人的,总是那千丝万缕的垂柳,沿着湖岸袅娜地铺开,像一道软烟的屏风。风一来,万千条碧绿的丝绦便齐整整地一摆,拂过游人的肩,拂过汉白玉的栏杆,最后那漾漾的波痕,一直送到湖心去。</p><p class="ql-block">湖水是平的,亮晶晶的,像一块偌大的、凉沁沁的玻璃。日光并不狠辣,透过柳荫筛下来,碎在湖面上,便成了跳荡的金屑了。租一叶扁舟,滑入这碧琉璃的世界里,才觉出湖的阔大。岸上的亭台楼阁、车马人声,都远远地退成了背景,只剩下水声轻柔的、一下下的呢喃。船娘不紧不慢地摇着橹,说起这湖里的蒲菜、茭白,都是极鲜的滋味,言语里带着家常的满足。</p><p class="ql-block">然而,在这湖光山色里,心思总不免要飘远些。那“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便像一个幽然的叹息,不知从哪一丛芦苇,哪一角飞檐下,悄然浮上心头。这实在是一个极聪明的故事,它为这实实在在的山水,笼上了一层梦似的、惆怅的纱。于是,你看那历下亭的飞檐,便觉得那下面或许曾有过一抹等待的倩影;你看那铁公祠的肃穆,也仿佛能听见一声穿越时空的、极轻的喟叹。</p><p class="ql-block">我忽然想,这湖畔千年来,等待过的,又何止一个夏雨荷呢?那些凭栏的士子,望月的诗人,乃至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不都在等待着什么吗?等待一个知音,一场际遇,或是一段被后人传唱的故事。这湖,之所以不同于别处的水泊,大约正是因了这无数等待的魂灵,将历史的厚重与传说的缱绻,都沉淀在了这盈盈一碧之中。</p><p class="ql-block">弃舟登岸,已是夕阳西下。回望湖面,半湖瑟瑟半湖红,那光与影的界限,模糊得像一个遥远的梦境。热闹是他们的,是那往来如织的游人,是那渐次亮起的灯火。而那一份沉淀了许久的静,与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夏雨荷的惆怅,却仿佛被我悄悄带走,藏在了行囊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