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史诗话

詹先权

史记概论（初稿）

詹先权

盖宇宙鸿蒙，肇开千古之纪；人文昭朗，聿著百代之书。司马子长承父谈之遗志，踵《春秋》之绝轨，探骊珠于烟海，网放失于遐荒。身罹腐刑而志不颓，心蕴孤愤而笔愈健，兰台挥毫，沥血成篇；金匮石室，穷搜秘典。《史记》一出，遂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上穷三皇五帝之幽光，下逮秦汉一统之伟业，究天人之际，察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其文则汪洋恣肆，若江河奔涌，一泻千里；其义则昭昭炳焕，如日月经天，朗照万古。兹为精论，以窥其宏旨之深邃，文辞之卓绝焉。

观夫《史记》之体例，创千古之范式；篇章之架构，开百代之先河。本纪十二，系天下之统纪，明帝王之正统。自轩辕抚运，到汉武膺图，编年系事，纲举目张，兴衰治乱之迹，莫不毕陈。世家三十，记诸侯之鼎革，述勋贵之谱系。列国纷争之谋，卿相辅弼之勋，绛侯安刘之忠，陶朱遁世之智，咸备于斯。列传七十，录贤才之卓荦，载方技之殊能。忠臣义士之节，如比干剖心、屈原沉渊；刺客游侠之风，若荆轲刺秦、聂政报仇；佞幸酷吏之态，暨赵高指鹿、张汤刻深，靡不穷形尽相，跃然纸上。书八篇，考制度之沿革，明礼乐之损益。律历天官之奥，洞见造化之奇；河渠平准之要，关乎国计之艰。表十篇，通古今之脉络，序帝王之世系。年经事纬，纵横经纬，三代损益之端，四海离合之故，一目了然，洞若观火。五体相须，互为经纬，裁成一家之学，牢笼天地万象，后世正史，莫不奉为圭臬。

若夫记事之工，则详略得宜，繁简有法；载言之妙，则文质彬彬，刚柔相济。述三代之淳风，辞雅而旨远，如睹唐虞揖让之容；叙春秋战国之纷争，笔健而势遒，似闻齐鲁会盟之议。写秦汉之雄图，气宏而意壮，若见始皇扫六合之威；记英雄之伟业，情真而韵长，如感淮阴破楚之勇。鸿门宴上，剑影刀光凝杀机，项伯翼蔽而沛公遁；垓下歌中，慷慨悲凉诉末路，虞姬自刎而楚歌咽。廉颇负荆之诚，屈己奉公；蔺相如完璧之智，临危不乱，千古传为佳话。淮阴胯下之辱，能屈能伸；留侯圯上之遇，得传兵略，百世启人深思。上自帝王将相之丰功伟业，下至闾巷细民之嘉言懿行，皆能撷英咀华，点石成金，使千载之下，读之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其叙事也，跌宕起伏，如层峦叠嶂，峰回路转；其写人也，栩栩如生，若对面而谈，呼之欲出。

至若义理之蕴，则昭然可见，深植骨髓。褒善贬恶，直笔不阿，董狐之史德，于斯为盛。虽帝王失德而不讳，如桀纣之暴虐、始皇之苛政；虽权贵犯法而不宥，若武安之骄横、灌夫之跋扈。论赞之辞，寥寥数语，或褒或贬，或叹或讽，寄寓深意。述孔子则尊为世家，表其垂教万世之功，超越诸侯之位；记陈涉则列为本纪，彰其首义亡秦之绩，比肩帝王之尊。明顺逆之理，辨邪正之途，示劝惩之旨，启来者之思。此乃《史记》之灵魂，史家之担当，亦子长忍辱负重之初心也。

嗟乎！司马子长身蒙不白之冤，身陷囹圄之中，而能含垢忍辱，发愤著书。网罗旧闻，缀辑遗文，删繁就简，去伪存真，历时十载，成此巨著。其书也，上继《春秋》之微言大义，下开正史之体例规模。文辞则骈散结合，奇偶相生，典重而不乏灵动，雅正而不失飞扬。遣词造句，精炼工巧，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之警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之睿智，俯拾即是，脍炙人口。千载之下，读其书，想见其为人；观其文，洞察其胸襟。《史记》之不朽，非独在文辞之工，更在义理之深；非独在记事之详，更在精神之永。可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诚不诬也。后世史家，奉为楷模；千古读者，视为瑰宝。其光焰万丈，与日月同辉；其影响深远，历万世而弥新。虽历经沧桑，而其文不磨；虽时移世易，而其义长存。岂非史家之极致，文章之典范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