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藏珍，烟火藏情

yelucky

　　老家的群山褶皱里，总淌着数不清的溪涧。那些清可见底的水流中，藏着一种名为石斑溪鱼的生灵，它们像散落在溪底的细碎晶石，藏着山野的灵气，也串起了我半生的烟火记忆。

石斑溪鱼从不是张扬的生灵。它们偏爱在澄澈的山泉水里安身，溪水映着天光，能清晰看见它们在卵石间穿梭的身影。这类鱼体型娇小，多数不过七八公分长，若能见到十公分以上的，便已是溪中的“老者”。它们总爱躲在石块之下，借着石影规避风险，流线型的身体矫健灵活，游动时几乎不见水花，寻常人徒手去抓，往往只摸到一捧清凉的溪水，徒留鱼群惊散后泛起的细碎涟漪。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可石斑溪鱼偏是个例外，它们依赖这极致的清澈，也用自身的灵动，为幽静的溪涧添了几分生气。

初中时光，学校旁的小溪是我们这群少年的秘密乐园。课间或是放学后，溪边总能聚起几个身影，手里攥着顺手捡来的石块。我们的玩法简单却充满乐趣，瞄准水中半露的大石块，猛地将手中石块砸去。“砰”的一声闷响，石块撞击的震感顺着水流扩散，藏在石下的石斑溪鱼便被震得晕头转向。此时迅速翻开石块，便能看到一条条小鱼翻着雪白的肚皮浮出水面，我们连忙用手或带来的小桶接住，收获的喜悦顺着溪水漫溢开来。那时的快乐格外纯粹，几条小鱼便能让我们炫耀许久，溪涧边的笑声，至今还萦绕在记忆深处。

别看石斑溪鱼个头小，其年岁却不容小觑，而最让人念念不忘的，莫过于它那极致的鲜美。在丽水山区，溪鱼馆遍布街巷，石斑溪鱼更是馆中的招牌珍品，是食客们进店必点的佳肴。这份鲜美，源于溪鱼在山泉中常年的游动，肉质紧实细嫩，毫无泥腥味，只需简单烹饪，便能释放出独有的鲜香。

丽水闹市区的“水阁溪鱼馆”，是经朋友极力推荐才寻到的好去处。初次进店品尝，那滋味便刻在了味蕾上。后来父母来丽水看病，忙完医院的琐事，我特意带他们前往。父亲本就偏爱河鲜，那顿溪鱼吃得他赞不绝口。如今每次回老家，他还时常念叨：“要是能再去水阁溪鱼馆吃顿溪鱼就好了。”一句简单的念叨，藏着的不仅是对美味的牵挂，更是对那段安稳时光的怀念。

石斑溪鱼的做法，在老家多以红烧为主，搭配紫苏是当地约定俗成的搭配。紫苏的独特香气能极好地烘托出鱼肉的鲜美，二者在锅中一同炖煮，汤汁浓稠红亮，鱼肉吸满了汤汁的滋味，一口下去，鲜香在口中层层绽放。而水阁溪鱼馆的做法别具一格，以汤烧为主，锅中搭配鲜嫩的黄瓜。鱼的鲜香与黄瓜的清甜相互交融，汤汁清澈透亮，入口清爽回甘，没有丝毫油腻，却更能凸显石斑溪鱼的本味，两种做法，各有风味，却同样让人回味无穷。

后来到杭州定居，我时常怀念这份山野鲜味。几经打听才知，想吃地道的石斑溪鱼，得去开化人开的饭店。那些饭店大多藏在街巷深处，装修朴实，却凭着一口正宗滋味吸引着食客。每次前往，我必点石斑溪鱼，只是杭州的价格比起老家要高出不少，但为了这一口念想，也总觉得值得。这份跨越地域的美味，成了我慰藉乡愁的一种方式。

老家的石斑溪鱼如今愈发多见，这得益于十几年前那座大型水电站的修建。高峡出平湖，原本的溪涧山川化作了广袤的千峡湖。湖水清澈幽深，为石斑溪鱼提供了更广阔的栖息空间，鱼群数量日渐增多。当地渔民驾着小船捕捞，这些溪鱼便顺着渔网，从湖中走向了各地的餐桌，也让更多人尝到了这份山野馈赠。

去年国庆，我陪母亲逛菜场，在街角意外发现一家专卖河鲜的小店。老板热情地介绍，店里的渔货支持省内邮寄，当晚发货，次日便能送达，保证鲜活。我心生好奇，便选了些石斑溪鱼，让老板处理好后寄出。没想到物流快得惊人，第二天清晨八点，快递便送到了家门口。拆开泡沫箱，里面的冰袋还冒着寒气，包裹严实的溪鱼依旧新鲜，肉质紧实，丝毫没有变质。这次便捷的购物体验，让我们从此爱上了这种购买方式。

前几日，妻子念叨着想吃石斑溪鱼，我再次联系了小店老板。或许是我表述不清，或许是老板嫌处理鱼麻烦，这次寄来的竟是活鱼。三十五元的邮费虽不算便宜，但拆开包裹时，我着实惊喜了一番——一尾尾石斑溪鱼在特制的充氧袋中鲜活地游动着，一条未损。只是处理活鱼颇为繁琐，我只好连忙请丈母娘来家里帮忙。丈母娘一边熟练地剖鱼、去鳞，一边念叨着我们“嘴馋”，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厨房里的水声、刀具碰撞声，交织成温馨的家庭乐章。

为了能随时做出地道的红烧溪鱼，我特意在阳台种了一大盆紫苏。闲暇时打理着翠绿的植株，看着叶片在阳光下舒展，便会想起老家溪涧的流水，想起一家人围坐吃鱼的场景。每当紫苏成熟，摘下几片洗净切碎，与煎至金黄的石斑溪鱼一同焖煮，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鲜香，那一刻，他乡的居所也有了家的温度。

汪曾祺先生曾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生活中的小确幸，往往就藏在这些琐碎的细节里。从少年时溪涧边的捕捞，到成年后跨越城市的寻觅；从带父母吃鱼的温情，到请丈母娘杀鱼的日常；从阳台栽种的紫苏，到锅中翻滚的鲜香。石斑溪鱼这条小小的生灵，串联起的不仅是不同地域的风味，更是一段段温暖的岁月，一个个充满烟火气的瞬间。

这些看似平凡的片段，如同溪涧中的石斑溪鱼一般，虽不夺目，却以最质朴的方式，构成了生活最动人的模样。所谓幸福，大抵就是这样，于寻常烟火中，品味岁月的鲜香，于琐碎日常里，珍藏心底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