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我们团场的人们为何又把胡杨叫做胡桐,我认为胡杨更应该属于杨之类。因为胡杨的叶子和木质跟我们家乡的毛白杨、钻天杨相似,稍不同的是躯干多有扭曲,树皮粗厚皱裂,树冠与树干相比,略显小了些,枝干短而扭曲,可以用“虬枝”形容。这是我在团场见到的胡杨,而在塔里木河畔胡杨林里,却又不乏躯干通直高大、拔地擎天者。</p><p class="ql-block"> 胡杨是戈壁沙漠的标志性树种。只要看到漠漠黄沙中金黄躯干、金黄叶片的胡杨,或傲然挺立、或匍匐斜逸、或生机盎然、或枝枯偃卧,一下就将你置身于大漠独特的异域风光中。胡杨生命力顽强,俗称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腐。</p><p class="ql-block"> 塔里木的水比油都金贵,年降水量不超过10毫米,但年蒸发量却是2500——3400毫米。我在塔里木两年的时间内,前后下了两“场”雨,第一场雨仅仅零零星星蹦了几个雨点儿,在内地根本就不能称其为雨,团场的人们便奔走相告:下雨啦!下雨啦!第二场雨大多了,房檐上流下的水居然在房前留下一米多长的水痕。雨一停,又是艳阳高照,转瞬之间,天上下来的雨水又蒸发到空中,地上留下一层硬硬的壳——这是土中的盐碱所致,人踩在上面,壳就脆脆地碎,随即冒上一股尘烟。</p><p class="ql-block"> 在如此干旱之境地,胡杨自有其生存之道。在兵团中学我宿舍旁,时有一些茎干发黄,叶子窄窄,样子像柳的植物钻出地面,羸弱瘦小,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问学生,这里的柳树茎干怎么是黄的?学生们笑答:“老师,这是胡杨,不是柳树。”“胡杨的叶子不是圆的吗?怎么会长出窄长条儿?”学生们告诉我,待到胡杨长大了,叶子就自然变成圆的。可不,我发现那些茶杯粗细的胡杨,竟然有圆叶,也有柳叶型窄叶,共生一树,煞是奇特。</p><p class="ql-block"> 原来塔里木不但缺水,到了盛夏酷暑,每天气温都高达40多度,地表温度接近70度。我们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在八月份一个中午的四点钟左右(相当于内地两点钟),将鸡蛋薄薄地埋在阳光照射下的沙中,半小时后取出,鸡蛋就能剥得下壳来!想那娇嫩的初生胡杨,如果一探头地皮儿就像内地杨树那样把枝叶儿张扬开来,在如此干旱、酷热、加之骄阳如炙,还不一会儿渴死、蒸干、烤焦?现在小小的胡杨尽量收敛,枝干儿纤细,叶片儿细小,不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争一时之长短,以减少水分蒸发。与此同时,却在积蓄力量,悄悄向大漠深层伸展根须,等到获得足够水分,再将身腰儿挺直,叶片儿舒展。瞧这鬼精灵的生存智慧!这难道不是能伸能屈、大智大勇之伟丈夫所为吗?——示弱也是一种生存策略!而且我还听当地老乡说,当胡杨再也吸收不到它维持生命的水分时,它会将叶子脱尽“死去”,而一旦有水分浸润的它的根须,即便是三五年、甚至十多年之后,它仍能起死回生,枝繁叶茂。</p><p class="ql-block"> 在塔里木好多绿色植物不能生存,除干旱高温外,还有一条就是高盐碱。全世界唯一一条用用盐铺成的公路就在我们团场的南边。塔里木河两岸的地下水提取上来牛羊不喝,浇庄稼庄稼死,更不要说人喝了(塔里木人吃用的是天山积雪融化的雪水)。塔里木常年不雨,一旦下雨就成灾,因为雨后盐碱上泛,农作物必须立即浇水压碱,否则将颗粒不收。很多植物在塔里木经受不住严酷的环境考验,被淘汰出局,而胡杨却在此繁衍生息,这是因为胡杨不仅耐干旱,不怕盐碱,而且能将盐碱吸收到体内,然后排出体外。这又体现了胡杨的一种顽强适应性,一种化敌为友的包容性。所以常见其枝干上有盐渍碱垢,如排泄不畅,就会形成树瘤。塔里木人常将这样的树瘤铲下,浸泡在碗里,就会得到一种淡黄色澄清液体。塔里木人告诉我,这种液体里含有碱和盐,蒸馒头时取出少许和到面里,蒸出的馒头又大又白、又暄又劲道,自有一种淡淡的香甜。</p><p class="ql-block"> 胡杨绝对是沙漠中的轿子。沙漠用它严酷的环境雕塑着胡杨,使它成为沙漠中绿色生命的骄傲;而胡杨也在用它生命的绿力图改变沙漠,似乎发誓要把绿色染遍沙海。所以不论是孤傲的一株,还是相随相拥的若干株,它都与沙漠不离不弃,坚守着,奋争着。当戈壁风沙肆虐时,搅起漫天尘暴,飞沙走石,推移沙丘,似乎要把大漠中的一切生命摧毁。胡杨不愠不怒,任风沙将自己的枝叶梳理,依然固守着脚下领地不动。就在沙尘暴耗尽气力,喘息着悻悻撤退时,胡杨抖一抖身上的尘土,依然枝叶葱茏,大气凛然;依然沉稳凝重,不张扬、不骄矜——这便是久经沙场的大将风范。而塔里木河畔森森的胡杨林,则庇护出戈壁之中一串串翡翠般绿洲,那儿有绿茵茵的草地、姹紫嫣红的花儿,有各种争鸣的鸟儿,也有众多麋鹿、羚羊、野骆驼……</p><p class="ql-block"> 在塔里木沙漠腹地,人们说不清因为有胡杨生长就有人,还是因为有人居住就有胡杨。过去穷苦的维吾尔族人在沙漠腹地逐水而居,所到之处,都要栽植胡杨;而只要有胡杨树,哪怕只有孤零零的一棵,也要把这棵胡杨当作自己家的所在地,偎树而居。在沙漠跋涉的人们,无论多么疲惫不堪,焦渴难耐,只要远远望见胡杨树梢儿,就会体力陡增,脚下生风,那种亲切,那份激动,就像远归的游子望见了依门翘首盼儿归的慈母。</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央视台新闻联播节目报道,说塔里木河上游由于过多地对塔里木河水开发利用,致使塔里木河流程缩短,塔里木河下游大片胡杨林枯死,新疆到西藏的绿色通道可能不复存在,我的心绪便又回到阔别多年的塔里木。我在内心遥问:塔里木的胡杨你还好吗?听说当地政府已制定政策,限制塔里木河上游对河水的开发,塔里木河又恢复了原来的流量和流程,那么旱死的胡杨又活过来了么?其子孙该更繁茂了吧?</p><p class="ql-block"> 2019年8月份,我和老伴及老同学杨景安夫妇到新疆旅游,我终于回到阔别四十多年的塔里木,看到由于政府政策的保护,胡杨依然繁茂昌盛,我激动地抚摸着高大伟岸胡杨树,我心安然,欣慰!</p><p class="ql-block"> (《西行散记》之三十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