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秋冬时节，风如老友般推门而入，带着一丝凉薄，却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我在小院踱步，目光被一簇白菊花绊住了脚。那是去年移植的菊苗，竟然开了花。静静地绽放在墙根，像一群顽童偷穿了雪衣，在阳光下咧嘴憨笑。白得纯粹，白得任性，每一瓣花瓣都似刚洗过的宣纸，边缘微卷，透着股书卷气的矜持。倘若文学有颜色，这白菊便是最素朴的注脚——它不屑繁华，只守着自家一方天地，任凭风来雨去，兀自开得疏朗清逸。</p> <p class="ql-block"> 这花儿倒有个怪脾气：愈是霜重，愈是精神抖擞，傲霜凌雪，它成了四君子之一。我曾疑心它是得了仙人的点拨，专挑秋寒时节登场，好教世人莫忘坚韧二字。你瞧，晨露缀在花瓣上，宛如银珠滚落玉盘，风一吹，便轻盈摇曳，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芭蕾。这意境，叫我联想到古人的诗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若活到今天，怕是要跟这白菊称兄道弟，饮酒论道了。不过，我辈俗人，倒不如学它几分自在：或蹲下身，给它拍个照片，拍成非主流画面，分享它的独特姿容；或者凑近了嗅，一股清冽之气直钻鼻腔，不似香水般浓烈，倒像新沏的绿茶，淡而隽永。说来可笑，我竟对着一朵花絮絮叨叨：“老兄，你这般清高，可曾想过冬来雪压，岂不冻煞？”花儿不语，只随风晃了晃脑袋，似在嘲笑我杞人忧天。幽默之处，在于花如人——越是不理睬，反倒越显可爱。</p> <p class="ql-block"> 菊花的妙处，还在于它不挑地界。野径篱边，墙角瓦砾，皆可安家。现代人喜欢用白菊花在墓前供上一束，说是寄托哀思；转身又在窗台摆一盆，道是迎祥纳福。没有几种花可以一花两用，倒显出几分人世间的狡黠。文学常爱借物喻人，白菊便是这样一位低调的哲学家：它不争春艳，却教人懂得，淡泊非无为，而是以静制动。好比易经中的卦象，表面波澜不惊，内里暗藏乾坤。倘若人生如菊，我倒愿学它三分：不必轰轰烈烈，只求守得本心。可转念一想，我这凡夫俗子，终日奔波于琐碎，连养盆花都常忘浇水，哪配谈甚么意境？于是自嘲道：“花儿啊，你比我活得通透，至少不用为房贷发愁。”语毕，风送来一阵沙沙声，似在回应：“傻人，知足便是福。”</p> <p class="ql-block"> 再细看，菊花的花蕊金黄如粟，聚作一团，宛如微型日轮。这设计，多像生活的隐喻：外表素净，内里却藏着一颗炽热的心。黄昏时分，斜阳为它镀上金边，它便成了光阴的诗人，默诵着四季轮回。我忽想起儿时听过的童谣：“白菊白菊开满坡，顽童摘来当帽托”——霎时莞尔。这花竟有如此顽皮一面，岂不更添风趣？文学之道，贵在见微知著；白菊之趣，正在于它教会我：世间万物，皆可嬉笑视之。正如古人云：“一花一世界”，在这微小的洁白里，我窥见了天地的辽阔。</p> <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我俯身轻触花瓣，凉意沁人。它不言不语，却胜似千言。归去时，我暗忖：白菊之美，不在其形，而在其神——它如一位隐士，笑看红尘；又如一位老友，点拨愚钝。人生百态，何妨学它：风来时起舞，雨落时低吟。纵有霜寒，亦开得从容。这般意境，岂不妙哉？</p>